夜色深沉,山风呜咽,卷过废弃山神庙破败的门窗,发出如同鬼泣般的嘶鸣,却吹不散庙内那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与草药味,更吹不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沉重与劫后余生的恍惚。
篝火的光芒跳跃不定,映照着众人苍白而疲惫的脸庞,以及地上那滩迅速冰冷、逐渐化作灰白粉末的毒狐残骸。那诡异恐怖的死状,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一战的凶险与林若雪那寂灭剑意的可怕。
林若雪静静地站在庙堂中央,素白的衣衫上沾染了几点暗红的血渍,如同雪地中绽开的寒梅,刺眼而醒目。她手中的“寒霜”剑已然归鞘,但那彻骨的寒意似乎仍萦绕在她周身,使得她仿佛一座冰雕,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昏迷不醒的清虚子以及重伤的杨彩云、宋无双身上。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里,冰冷之下,是无法掩饰的痛惜与自责。
“大师姐!”周晚晴第一个反应过来,强忍着身上各处传来的疼痛,快步走到林若雪身边,声音带着哽咽和后怕,“幸好……幸好你及时赶回来了!不然我们……五师姐和六师姐她们……”
她的话说不下去了,看着草铺上气息微弱、脸色青黑的杨彩云和宋无双,眼圈瞬间红了。
林若雪伸出手,轻轻按在周晚晴的肩膀上。她的指尖冰凉,却奇异地带着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
“是我回来晚了。”林若雪的声音依旧清冷,却比平日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沉重,“让你们独自面对如此险境,是我的过错。”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毒狐那诡异的残骸,眼神微微一凝:“‘毒狐’赫连桀,幽冥阁四毒使之末,最是睚眦必报,阴险狡诈。他既寻到此地,说明我们的行踪已然暴露。此地绝不可再留。”
她的话语将周晚晴从后怕的情绪中拉回了残酷的现实。
“对!大师姐说得对!”周晚晴立刻警醒,擦了擦眼角,“毒狐虽死,但他临死前弄出的动静不小,幽冥阁的后续人马恐怕很快就会循迹追来!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她说着,担忧地看向重伤的同伴:“可是,五师姐和六师姐伤得这么重,师父也昏迷不醒,我们……”
“无妨。”林若雪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来带师父。晚晴,你负责照看彩云。阿莱,大叔,麻烦你们继续搀扶无双。海燕……她会跟着我们。”
她的安排简洁明了,仿佛早已在心中推演过无数次。
“是!大师姐!”周晚晴立刻应道。阿莱和那名山民也连忙点头,挣扎着站起身。
林若雪走到清虚子身边,小心翼翼地再次将他背起,用早已准备好的布带仔细固定好,确保不会在颠簸中加重师父的伤势。她的动作轻柔而稳定,仿佛背上背负的是整个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周晚晴则来到杨彩云身边,看着她背上那深可见骨的刀伤和肩头兀自插着的弩箭,以及那不断渗出黑血的伤口,鼻子又是一酸。她小心地将杨彩云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颈,试图将她搀扶起来。
杨彩云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眉头紧紧蹙起,显然即便在无意识中,也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五师姐,忍一忍,我们必须离开这里。”周晚晴低声安慰着,咬紧牙关,用自己并不算强壮的身躯努力支撑起杨彩云大部分的重量。
另一边,阿莱和山民也合力将再次陷入昏迷的宋无双架了起来。宋无双的情况同样不容乐观,她内腑的伤势本就极重,加上方才搏命一击牵动所有旧伤新毒,此刻气息微弱得仿佛风中残烛,脸色灰败,若不是胸口还有极其微弱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林若雪的目光扫过两位师妹,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锐利的痛楚,但她很快便压了下去,恢复了冰冷的镇定。她走到庙门口,看向如同雕塑般伫立在那里的秦海燕。
秦海燕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掠影”剑低垂,暗红色的光泽沉寂下去,不再闪烁。她那空洞的眸子望着庙外漆黑的夜色,对庙内发生的一切似乎毫无反应。林若雪方才以“寂灭冰魄”指力暂时封印安抚了她那狂暴紊乱的剑意,但也使得她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类似龟息的状态,以减少这具躯壳的消耗。
“海燕,”林若雪的声音放缓了些许,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跟着我。”
秦海燕没有任何回应,但当林若雪迈步走出庙门时,她果然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一般,默默地、脚步略显僵硬地跟在了林若雪身后。
一行人相互搀扶着,踉踉跄跄地走出了这座充满了血腥与死亡气息的破庙,再次融入了外面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山林之中。
林若雪一马当先,她的脚步轻盈而稳健,即使在背负一人的情况下,依旧能在崎岖的山路上清晰地辨明方向。她似乎对这片山林极为熟悉,总能找到最隐蔽、最不易察觉的小径。周晚晴等人拼尽全力跟在后面,沉重的喘息声和偶尔压抑不住的痛哼声在寂静的夜林中显得格外清晰。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一处更为隐秘的山涧附近。潺潺的流水声掩盖了众人的行迹,湿润的水汽也稍稍驱散了一些疲惫和血腥味。
“停下歇息片刻。”林若雪低声道,选择了一处背靠巨大岩石、颇为干燥的凹陷处作为临时落脚点。
众人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放下伤员,自己也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几乎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林若雪将清虚子小心地安置在最里面,让他靠着岩壁。她再次探了探师父的脉搏,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但随即又舒展开。师父的脉象依旧微弱,但服下那枚金色丹药后,似乎有一股温和而磅礴的药力正在缓慢化开,护住他最后的心脉元气,暂时没有继续恶化的迹象。这让她稍稍安心。
她转身走到杨彩云和宋无双身边。周晚晴正在吃力地试图为杨彩云处理肩头那支可怕的弩箭。
“我来。”林若雪蹲下身,声音平静。
周晚晴连忙让开位置。
林若雪仔细观察了一下弩箭的位置和深度,箭杆上幽蓝的光芒显示其淬有剧毒。她伸出两根纤长的手指,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幽蓝寒芒,轻轻捏住箭杆。
“彩云,忍着。”她低声道,虽然知道杨彩云此刻根本听不见。
话音未落,她指尖微一用力!
“咔嚓”一声轻响,那坚硬的箭杆竟被她指尖那凝练的寒芒生生截断!
紧接着,她的手掌迅速按在杨彩云肩头伤口周围,一股精纯而冰冷的“寂灭冰魄”内力透体而入,瞬间将伤口附近的血管、经脉以及残留的毒素暂时冻结!
然后,她动作快如闪电,剩下的半截箭矢被她猛地拔出!
没有鲜血喷涌,只有一些冻僵的黑色血痂和毒液随之带出。杨彩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模糊的痛哼,但并未醒来。
林若雪迅速拿出金疮药,仔细地敷在伤口上,又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她的动作娴熟而精准,丝毫不逊于沈婉儿。
处理完杨彩云的箭伤,她又如法炮制,为宋无双处理了几处最严重的伤口,同样以冰寒内力暂时封住毒素蔓延。
做完这一切,她的额头也微微见汗,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一分。连续动用“寂灭冰魄”的力量,对她自身的消耗显然也极大。
“大师姐,您也歇歇吧。”周晚晴递过水囊,担忧地道。
林若雪接过水囊,却没有喝,只是目光沉静地看着周晚晴,又看了看昏迷的师妹和师父,缓缓开口:“晚晴,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现在暂时安全,你可以问了。”
周晚晴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纷乱的思绪,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大师姐,您不是和三师姐一起北上了吗?怎么会突然回来?还有您的武功……那‘寂灭冰魄’……”
林若沉默了片刻,眼神望向跳动的篝火(周晚晴已小心生起一小堆火),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声音清冷地响起:“北上之路,从一开始就是幌子,或者说,是明面上的诱饵。”
“诱饵?”周晚晴一愣。
“嗯。”林若雪点头,“师父昏迷前留下的线索,‘星枢秘盘’牵扯太大,幽冥阁和朝廷内部的某些势力绝不会放手。我和婉儿判断,若我们一同北上,目标太大,必然遭遇无穷无尽的截杀,很可能根本无法抵达京城,更别提查明真相。”
“所以你们分开了?”周晚晴立刻明白了。
“是。”林若雪道,“婉儿带着‘星枢秘盘’的仿制品——师父早年为了以防万一,曾暗中制作过一件几可乱真的仿品——和石峰继续大张旗鼓地北上,吸引幽冥阁和朝廷暗探的主要注意力。而我,则带着真正的‘星枢秘盘’,暗中潜回栖霞山附近。”
“真正的秘盘在您身上?”周晚晴惊讶道,“那您回来是为了……”
“两个目的。”林若雪伸出两根手指,“其一,最危险的地方有时最安全。幽冥阁绝不会想到真正的秘盘没有北上,反而回到了事发之地。其二,我始终放心不下观里。师父重伤,海燕状态诡异,你们皆有伤在身,观中防御空虚,我担心幽冥阁会趁虚而入。”
她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更加低沉:“只是我没想到,他们的动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酷烈。我虽暗中潜回,但在万毒林深处为了取一件东西,耽搁了些时日,险些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
“万毒林深处?取东西?”周晚晴捕捉到了关键信息,“是和您武功突破有关吗?那‘寂灭冰魄’……”
林若雪的目光再次变得幽深起来,她缓缓道:“还记得师父当年为我们讲述武林轶事时,曾提及万毒林核心区域,除了剧毒之物,还可能孕育着一些至阴至寒的天地奇物吗?”
周晚晴努力回想,点了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一说,师父曾说万物相生相克,极毒之地也可能诞生极寒之物,但只是传说,从未有人证实……”
“并非传说。”林若雪打断她,语气肯定,“我在万毒林最深处的‘寂灭寒潭’中,找到了它——一缕诞生于万毒之源、却至纯至寒的‘寂灭冰魄’。”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仿佛回想起当时的景象仍心有余悸:“收取炼化它,九死一生。其寒毒足以瞬间冻结宗师高手的心脉。我也是凭借‘寒霜’剑意与栖霞心法至中至和的特质,再加上一点运气,才勉强将其引入体内,初步炼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