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主战派的喧嚣与战争的筹备,并未立刻转化为边关的烽火。巨大的财政窟窿和军队整顿的困难,如同两条沉重的锁链,拖住了帝国这头渴望扑食的困兽。然而,明面上的刀兵暂缓,并不意味着暗地里的较量有所停歇。相反,一种更加阴险、更符合庙堂规则的试探,如同淬毒的匕首,悄无声息地刺出。
这一日,黑水县城外再次响起了皇家仪仗的号角声。但与上次高公公前来调兵时的煊赫相比,这次的队伍规模小了许多,却更显凝重。为首的钦差,并非宦官,而是一位身着紫袍、气质阴鸷的中年文官——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周廷璧。此人是朝中有名的酷吏,以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忠于皇权而着称,是皇帝和主战派手中一把用来对付政敌的快刀。
他的到来,本身就传递着一个极不寻常的信号。
将军府内,香案早已设下,但气氛却冰冷如铁。江辰率众接旨,脸色平静,看不出丝毫波澜。
周廷璧展开圣旨,声音平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先是照例一番冠冕堂皇的问候,肯定江辰“戍边有功”、“劳苦功高”,随即话锋一转:
“…然,朕闻近来边镇事务繁杂,新政频出,更兼流民汇聚,恐生事端。朕心甚忧,思卿久矣。念卿镇守北疆,功勋卓着,特旨宣召,入京陛见,述职奏对,咨议国是,以示朕抚慰边臣、垂询方略之隆恩。钦此——”
入京陛见!述职奏对!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所有黑水县将领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这哪里是什么“隆恩”?这分明是裹着糖衣的毒药,是赤裸裸的阳谋!
朝廷显然已经意识到,直接军事征讨代价巨大且胜败难料。于是便祭出了这招“调虎离山”之计。只要江辰离开他的根基之地,踏入京城,那便是龙游浅水,虎落平阳。等待他的,绝不是什么陛见垂询,而是罗网深牢!最好的结果也是被软禁起来,一步步被剥夺兵权,最终黑水县群龙无首,只能任由朝廷拿捏。
这是比大军压境更凶险、更难以抗拒的杀招!抗旨,便是公然造反,正好给了朝廷口实,可以名正言顺地号召天下共讨之。遵旨,则是自投罗网,死路一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江辰身上,手心捏满了汗。
江辰缓缓抬起头,脸上竟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感激,他对着圣旨叩首,声音带着些许沙哑:“陛下隆恩,天高地厚!臣感激涕零,恨不能即刻插翅飞往京师,面圣谢恩,一诉衷肠!”
周廷璧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但立刻又警惕起来。他深知江辰绝非易与之辈。
果然,江辰话锋紧接着一转,语气变得无比沉痛与无奈:“然而…然而臣近日深感愧疚,无颜面圣啊!”
“哦?”周廷璧眉头微皱,“江将军何出此言?”
“御史大人有所不知!”江辰捶胸顿足,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去岁至今,北疆事务庞杂,臣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奈何才疏学浅,加之急于求成,推行诸多新政时…唉,举措失当,致使境内物价波动,民生稍显艰难!此皆臣之罪过!如今局面甫定,百废待兴,诸多首尾尚未料理清楚,臣…臣岂能在此之时,弃边境军民于不顾,入京贪图陛见之荣?臣恳请御史大人回禀陛下,容臣戴罪立功,将功折罪,待北疆政务彻底理顺,境内晏然,臣必自缚请罪,入京领受陛下一切责罚!”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有理有据,既承认了“错误”(经济波动),表达了“忠心”,又巧妙地将“入京”的时间无限期推迟到了“政务彻底理顺”之后——而这个时间点,永远可以由他说了算。
周廷璧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将军过谦了。陛下圣明,岂会因些许小过而怪罪功臣?正是念及将军辛劳,才特旨召入京师,一则慰劳,二则也可让将军好生休养些时日。至于北疆政务,朝廷自会选派干员暂代,将军不必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