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天煤矿的发现,如同给黑水县这辆狂飙的战车注入了近乎无限的燃料。焦炭产量暴增,高炉日夜咆哮,铁水如同永不枯竭的河流,浇铸出越来越多的兵甲器械。标准化生产使得军工坊的效率节节攀升,一座初具雏形的工业基地,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北疆的荒芜之地野蛮生长。
然而,江辰的目光,却早已投向了更远的地方,投向了那制约这一切发展的最终瓶颈——动力。
水力车床固然强大,但它被牢牢束缚在河流之畔,受制于季节、水量,无法移动,更无法满足更大规模、更复杂机械的需求。人力、畜力更是杯水车薪。要想真正解放生产力,实现质的飞跃,必须找到一种全新的、更强大、更可控的动力之源。
他的脑海中,一个沉寂已久的名字,如同沉睡的巨兽,缓缓苏醒——蒸汽机。
那才是工业革命真正的心脏!能将燃料的热能转化为机械能的划时代奇迹!
但这个念头刚刚萌芽,就连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悸和……荒诞。
在这个连螺丝都需要手工打磨的时代,去复现瓦特的奇迹?材料学、精密加工、密封技术、理论计算……横亘在面前的,是几乎无法逾越的技术鸿沟。这已不仅仅是“奇技淫巧”,这简直是试图凭空造物!
巨大的兴奋与同样巨大的疑虑,在他心中疯狂拉扯。
“真的……可能吗?”夜深人静时,他对着摇曳的烛火,在纸上勾勒着记忆中最基础的纽科门大气式蒸汽机的结构图,每一个线条都显得如此脆弱和不确定。他知道原理,但知道原理和造出来,完全是两回事。
然而,煤矿带来的充沛燃料,标准化生产积累的加工经验,以及那股不服输、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心气,最终压倒了疑虑。
干!必须尝试!哪怕只能造出一个效率低下、笨重不堪的模型,其意义也远超十门重炮!
他再次将自己关进了书房,废寝忘食地回忆、推演、绘图。关于气缸、活塞、滑阀、冷凝器、飞轮……无数模糊的记忆碎片被强行拼接、修正。他画废的图纸堆积如山,眼中血丝更重。
当一份极其简陋、却包含了基本原理的蒸汽机设计草图最终完成时,他召来了以赵默为首的最核心的几名工匠大师。
没有过多的解释,直接将图纸铺开。
房间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死一般的寂静。
赵默扶了扶他的水晶眼镜,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手指颤抖地指着图纸上那个需要极高精度和光洁度的气缸:“将军……此物……要求内壁光滑如镜,毫厘不差,以目前的手段,几乎……不可能完成。”
负责铸造的老匠师看着那个巨大的、需要一体铸造成型的锅炉和气缸毛坯,连连摇头:“太大了,太复杂了,壁厚要求均匀,浇铸时极易产生沙眼、气泡,十炉能成一炉便是万幸……”
负责密封的工匠更是面露绝望:“活塞与气缸之间,要密不透风?还要能滑动?这……这除非是天衣无缝!凡人如何能做到?”
质疑声,如同冰冷的河水,泼面而来。这一次,甚至比当初制造车床和推行标准化时更加猛烈。因为这东西,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触碰到了他们认知的边界。
“将军,此物耗费巨大,成功渺茫,即便侥幸制成,又有何用?难道只是为了烧水看那活塞动弹几下?”一位老匠师说得比较委婉,但意思很明显:这是在浪费宝贵的人力物力。
江辰沉默地听着,没有反驳。他知道他们说的都是事实,是横亘在现实与理想之间冰冷的墙壁。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知道很难,难如登天。我知道可能失败,可能浪费。但我更知道,若此物能成,我将赐予你们‘力’!”
他猛地站起身,手指重重地点在图纸的飞轮上:“看到吗?这不是烧水玩的玩具!它能让这轮子,昼夜不息地转动!能带动比水轮强大十倍、百倍的机床!能抽干矿洞里的积水!能推动载重万斤的车辆自动行走!能让我们不再受制于河流、于畜力!”
“它将带来的,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是整个时代的变革!”江辰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诸位,我们正在创造的,是未来!是子孙后代都将铭记的功业!眼前的困难固然巨大,但比之未来的广阔,又算得了什么?”
“我知道你们担心什么。气缸内壁不光滑?那就用手工,用磨石,一点一点地磨!用最细的砂,磨上一个月,两个月!直到它能照出人影!”“铸造有沙眼?那就改进模具,优化配方,一炉一炉地试!十炉不成,就一百炉!”“密封不行?那就尝试不同的填料!软木、麻绳、油脂……一种一种地试!直到找到能用的为止!”
他的话语,充满了近乎偏执的决心和狂热,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这不是一项任务,这是一场战争!”江辰的目光如同燃烧的火焰,“一场向无知和不可能发起的战争!而我们,必须是胜利者!”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沉默中不再是纯粹的质疑,而是多了几分震撼、几分思索、以及被点燃的、微弱却真实的好奇与挑战欲。
赵默第一个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为一丝坚定:“将军,卑职……愿意一试。”“妈的……听起来是够难的……但老子这辈子就没服过输!”铸造匠师啐了一口,狠狠一拍大腿。“密封……或许可以试试桐油浸泡的石棉绳……”老密封匠喃喃自语,已然进入了技术思考状态。
艰难的说服工作,总算打开了突破口。
于是,一场更加艰苦、更加耗资巨大、在外人看来近乎疯狂的“造机”运动,在黑水县最核心的军工实验区内悄然展开。
最好的工匠被抽调过来,最好的材料被优先供应。巨大的锅炉和气缸的铸造,经历了无数次失败,浪费的钢铁足以打造上百副盔甲。每一次开炉,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而每一次因沙眼或裂缝而报废的铸件,都让人心痛到窒息。
气缸内部的打磨,更是枯燥到极致的工作。工匠们轮班倒,用绑着细砂布的木杆,伸入气缸内部,凭借手感,一寸一寸地、反复不停地打磨,直到手臂酸痛失去知觉。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
密封问题更是噩梦。活塞在粗糙的气缸内运动,漏气严重,压力根本建立不起来。尝试了数十种填料,效果都微乎其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