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零七分，雨停了，城市像被扔进洗衣机里搅了十二小时，捞出来滴着水，泛着铁锈味。瀛海中心医院急救大厅的自动门一开一合，冷风卷着消毒水味直往人领口里钻。林劫坐在靠墙的长椅上，浑身湿透，发梢往下滴水，在脚边积出一小片暗色的洼。他的世界只剩下两种声音——
一种是头顶扩音器里机械女声报号：“请编号A-07-3357家属到三号窗口。”
另一种是自己脑子里反复回荡的金属撞击声——那辆货柜车碾碎出租车时的巨响，像有人拿电锯在他头骨里拉锯，每回放一次，火星四溅。
“家属。”他喃喃重复，嗓子哑得不像自己的。两小时前，他还是“目击者”；一小时前，变成“伤者家属”；现在，系统干脆给他盖了个新戳——“事故编号tb-3357的直系亲属”。简洁、冰冷、不可撤销，像给尸体打的钢印。
窗口后，穿淡蓝色隔离衣的姑娘推来一张电子板，声音温柔得像塑料刀：“您确认一下，无误后指纹签收。”
屏幕上，林雪的名字躺在表格第二行，身份证照片被缩成指甲盖大，依旧笑得见牙不见眼。第一行是事故编号：tb-3357——七个字符，一条命，封装完毕，准备归档。
林劫盯着那串编号，忽然觉得刺眼，像有人拿激光笔直射瞳孔。他伸手，却不是按指纹，而是把电子板转了个方向，声音低哑：“事故原因一栏，为什么是‘传感器误判’？”
姑娘愣了半秒，嘴角重新上扬，标准15°：“系统分析显示，强降雨导致路面检测精度下降，货柜车车载雷达短时失效，属不可抗力——”
“不可抗力？”林劫笑了一下，嘴角扯得生疼，“把我妹妹撞成一摊肉泥，就用这四个字打发了？”
塑料刀终于露出钝口，姑娘皱眉，声音压低了半度：“先生，请您冷静。系统已给出最优解，责任认定清晰，保险理赔会尽快到账。”
最优解。清晰。到账。每一个词都像钉子，被铁锤咚咚敲进脑壳。林劫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消毒水味猛地灌进肺，辣得他眼眶发红。他松开电子板，起身，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长镜头，却带着说不清的危险。姑娘下意识往后缩，手指悄悄摸到桌下报警按钮。
“别怕。”他轻声说，声音却像砂纸磨过玻璃，“我不打女人，也不砸窗口——我砸的是后台。”
说完，他转身，走出大厅，自动门开合，冷风扑面。背后，扩音器继续播报：“请编号A-07-3357家属到三号窗口。”声音温柔，却像丧钟。
医院外，天还是黑的，路灯却提前熄了——系统节能策略，雨停即灭。林劫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口，仰头望天，脖子青筋绷起，像要把自己从地面拔起来。他忽然大笑，笑声卡在喉咙，变成一阵剧烈咳嗽，咳得他弯腰，指节抵在膝盖上，骨节发白。
pdA在兜里震动，他掏出来，屏幕自动跳出最新推送：
＞【city_broadcast】事故tb-3357已结案，道路全面恢复，感谢您的理解与配合，祝您生活愉快。
“愉快？”他盯着那行字，眼底血丝像裂开的蛛网，“行，我让你们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