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夏婆子听了外孙女儿蝉姐儿传来的消息,如同心头被毒蜂狠狠蜇了一下,又是惊怒,又是惶恐。
惊的是艾官那小蹄子竟敢在背后捅刀子;怒的是自己一番“忠心为主”竟落得如此下场;惶恐的则是探春姑娘素来精明严厉,若真追究起来,自己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她当下便按捺不住,一股邪火直冲顶门,就要立刻去找艾官对质,又想着干脆跑到探春姑娘跟前去哭诉喊冤。
蝉姐儿年纪虽小,到底在探春房里当差,见识了些眉眼高低,忙一把拉住,急道:“我的好姥姥!您这会儿昏了头不成?您这么气汹汹地去找艾官,她岂会认账?若闹到三姑娘跟前,您又怎么说?难道能说是听我传的话不成?那岂不是把我也牵扯进去,更是叨登得人人皆知,越发不好了!我告诉您这话,是让您心里有数,私下里防备着些,别着了人家的道儿。哪里就急在这一时三刻,非要立刻见个分晓呢?”
夏婆子被外孙女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只得强压下心头火气,坐在那里,兀自咬牙切齿,低声咒骂不休。
正当这婆孙俩在厨房院墙根下嘀嘀咕咕、愤愤不平时,忽见院门口探进一张俏生生的小脸来,不是芳官是谁?
她扒着门框,也不进来,只笑嘻嘻地朝着厨房里掌勺的柳家媳妇喊道:“柳嫂子!柳嫂子!”
柳家的正在灶台边忙活,听见叫声,抬头见是芳官,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放下手中的活计,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迎上前道:“哎呦,是芳姑娘!今儿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油烟气儿的地方来了?可是二爷有什么吩咐?”
芳官依旧倚着门框,脆生生地笑道:“可不是二爷吩咐!宝二爷说了,今儿晚饭的素菜,要一样凉凉的、酸酸的东西,爽口些好,只别搁上香油,弄得腻腻的就不受用了。”
柳家的忙不迭地点头应承:“知道了,知道了!二爷的口味我晓得,保管做得清爽可口。”
她应了差事,又见芳官站在门口,便热情地招手道:“芳姑娘,既来了,站在门口做什么?你不嫌我们这地方脏,进来逛逛岂不好?”
芳官这才笑嘻嘻地迈步进来,她那身鲜亮的衣裳,与这烟熏火燎的厨房显得格格不入。她刚站定,目光便被吸引了过去——只见一个婆子手里正托着一碟刚出锅、还冒着热气的糕,从外面走进来。
芳官到底是小孩心性,见了吃食便有些嘴馋,加之近日在宝玉跟前得脸,行事愈发随意,便玩笑着对那婆子道:“这是谁买的热糕?瞧着倒好,先赏我尝一块儿罢!”
话音未落,一旁的蝉姐儿眼疾手快,一把从那婆子手中将整碟糕都接了过去,紧紧抱在怀里,扬起下巴,斜睨着芳官,语气带着明显的敌意和酸涩,冷冰冰地道:“这是别人花钱买的!你们怡红院什么好的没有,还稀罕我们这点子粗陋东西?”
这举动和话语,无疑是当面给芳官没脸。芳官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闪过一丝愠怒。
柳家的在一旁看得分明,她素知芳官是宝玉跟前新晋的红人,正愁没机会巴结,见蝉姐儿如此不给面子,生怕芳官着恼,忙打圆场,笑着对芳官道:“芳姑娘,你爱吃这个?不值什么!我这儿才有刚买下的,本是留给你五姐姐(指柳五儿)吃的,她身子不爽利,还没动呢,干干净净的收在柜子里。我拿给你吃!”
说着,便转身从碗柜里取出一碟同样式样的糕,殷勤地递到芳官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