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廊下,那针线是再也做不进去了。
柳堤上的动静,虽未亲见,但通过小丫头们七嘴八舌、活灵活现的学舌,竟比亲眼瞧着还要清晰几分。
那夏婆子正因柳条被折而心疼肝颤,无处发泄,听得莺儿轻飘飘一句“都是小燕子摘的,烦我编的”,犹如得了圣旨,顿时将那点对薛家丫鬟的忌惮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在自家侄女面前耍威风的狠厉。
她当即倚老卖老,抄起手中的拄杖,没头没脑地就向春燕身上击打过去,口中骂道:“你个作死的小蹄子!我说着你,你还敢和我犟嘴顶舌!你妈在家恨得牙根痒痒,正要撕你的肉吃呢!你倒跑来我这里,梆子似的硬顶!”
春燕平白挨了打,又是羞愧,又是着急,委屈得“哇”一声哭出来,边躲边道:“莺儿姐姐不过是句顽笑话,你老人家怎么就当真下死手打我!我妈凭什么恨我?我又没烧糊了洗脸水,有什么了不得的不是,要你们这样轮番来作践!”
莺儿本是顺口推诿,见那婆子竟动了真格,打起人来,也觉有些过了,忙上前拉住那婆子的胳膊,脸上堆起惯有的、温和的笑意,劝道:“好姑妈,快别打了。原是我一句顽话,你怎么就认了真?你若因我这顽话打了她,我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谁知那夏婆子正在气头上,又是个愚顽不化的,见莺儿来拉,反倒觉得是碍了她管教自家孩子,将胳膊一甩,混不讲理地道:“莺儿姑娘,这是我们的家事,你虽是个有体面的,也不好来管我教训孩子!难道因为姑娘你在这里站着,就不许我管了不成?”
这话已是十分蠢笨无礼。莺儿何曾受过一个婆子这般抢白?
她素日在宝姑娘跟前,连奶奶、太太们也都客气三分。
只见她那张俏脸“唰”地一下就红了,是气的,也是恼的。
她当即松了手,冷笑一声,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声音也冷了下来:“好,好!你老人家要管,自然是随时管得。偏生我说了一句顽话,你就立刻管起来了!既如此,我也不讨这个没趣,你老自管好好管去!”
说着,竟真的转身坐回那山石上,拿起未编完的柳篮子,赌气似的继续编弄起来,竟是一副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姿态。
我听到这里,心下不禁一叹。
这莺儿,方才还巧言推诿,此刻见婆子不受她安抚,便立刻撒手不管,由着春燕挨打。这份凉薄,与她平日侍奉宝姑娘时的温顺周全,简直判若两人。
正闹得不可开交,偏生那春燕的亲娘,何婆子,因等不到春燕回去舀水,寻了出来,站在不远处喊道:“死燕子!你不死回去干活,还在那里挺尸呢?”
那夏婆子一听这声音,如同找到了同盟,立刻拔高嗓门接声道:“你快来瞧瞧你这好女儿吧!如今眼里是既没我这个姑妈,怕是连你这个亲娘也没了地方搁了!竟敢在这里排揎起我来了!”
那何婆子一听,这还了得?三步并作两步赶了过来,嘴里嚷着:“姑奶奶,这又是怎么了?我们这丫头如今是反了天了!眼里没娘罢了,难道连嫡亲的姑妈也不认了?”
她近日正因为芳官洗头的事憋了一肚子火没处发,此刻更是火上浇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