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领着几个小丫头布置席面,忽见琥珀匆匆过来道:老太太吩咐,要把那对旧窑梅瓶寻出来,插‘岁寒三友’。
忙开了库房,取出那对雨过天青的瓶子。才插好松竹梅,又听鸳鸯在廊下唤:袭人,老太太的眼镜匣子可备好了?
早备下了,我应道,连洋巾、漱盂都齐备的。
待贾母入席时,但见东边设着透雕夔龙护屏的短榻,铺着厚厚的狐皮褥子。我上前扶她歪在引枕上,将洋漆描金小几挪到顺手处。
还是你周到,贾母笑道,自己取了眼镜往戏台上照,那些小丫头们,总记不得把眼镜匣子放在左手边。
薛姨妈在对面席上笑道:老太太好精神,还能看清戏文呢。
不过是凑个热闹,贾母转头道,恕我老了骨头疼,歪着相陪罢。
我见琥珀已拿着美人拳在榻沿捶腿,便去安排宝琴等人的座位。按贾母吩咐,在榻旁另设一小桌,请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人坐了。
这倒有趣,湘云笑道,咱们倒像是老太太跟前的小猫小狗,专等着赏食吃。
宝玉正替黛玉整理靠垫,闻言回头道:你若是小狗,定是那会作诗的。
说笑间,第一道菜来了。我按规矩先捧与贾母过目,是道胭脂鹅脯。贾母略看了看,点头道:这个给黛玉尝尝,她爱吃这个。
我依言撤下放到小桌上,见黛玉微微脸红,低声道:难为老太太还记得。
这时我注意到两边大梁上挂的玻璃芙蓉灯实在别致,三盏一组,垂下五彩流苏。每席前竖着的荷叶灯更是精巧,錾珐琅的叶片可以随意转动。
把灯都转向外,凤姐在那边席上吩咐,让戏台亮堂些。
我忙带着小丫头们调整荷叶灯的角度。转身时瞥见廊下几席,贾珍、贾琏等人已经入座,贾芹独自缩在角落,不敢抬头。
二爷仔细,我见宝玉要亲手给黛玉倒茶,忙接过茶壶,这茶是新沏的,仔细烫着。
宝琴在旁笑道:袭人姐姐真是眼观六路。
我见黛玉低下头,忙将一碟杏仁茶推到她面前:姑娘尝尝这个,特意少放了糖。
这时一阵夜风吹来,廊下的羊角灯、琉璃灯轻轻晃动,灯影交错中,但见黛玉侧脸的轮廓在光影里明明灭灭,竟真与台上那个纤弱的身影有几分相似。
宝玉显然也注意到了,悄悄拉我的衣袖:去告诉班主,这出戏完了就换《闹天宫》。
我应声下去,经过游廊时看见各色戳纱灯、料丝灯上的画作在夜色中流转,忽然想起那年黛玉初进府,也是这样一个灯火辉煌的夜晚。
我正在戏台边照应茶水,忽见林之孝家的带着几个媳妇抬着炕桌进来,红毡上堆着新出局的铜钱,用大红彩绳串得整整齐齐。
老太太,林之孝家的上前回话,赏钱都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