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库房帮着清点祭器,忽听外头一阵喧嚷。小丫头忙忙进来回话:姐姐,黑山村的乌庄头来了,珍大爷让抬屏风的小厮们都去卸年货呢。
忙放下手中的鎏金香炉,走到厅前檐下。但见院中车马辚辚,几十辆大车排成长龙,各色山珍海味正往下搬抬。贾珍背着手站在台阶上,贾蓉捧着个红禀帖,高声念着: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羊二十个......
我悄悄问旁边管事的周瑞:今年年货倒比往年还多些?
周瑞压低声音:数量瞧着多,珍大爷方才还皱眉呢,说银子比往年少了一半不止。
正说着,听见贾珍冷笑:这个老砍头的,今年又来打擂台了!
只见乌进孝疾步上前,在雪地里磕头:回爷的话,今年实在地里收成不好。三月到八月雨水不断,九月又遭了碗大的雹子......
贾珍打断他:我算定至少五千两银子,这二千五百两够做什么的!
我暗暗心惊。往年乌庄头来,总见珍大爷眉开眼笑,何曾这般发过脾气。
这时平儿匆匆过来,见我在此,低声道:二奶奶让来瞧瞧,听说今年庄子上的收成不好?
我努努嘴示意她看那边。只见乌进孝苦着脸道:爷这边还算好的。我兄弟管着荣府八处庄子,今年送来的也不过这些......
贾珍忽然提高声音:正是呢!他们府里这几年添了多少花钱的事,省亲盖园子,哪一样不是银子堆出来的?
贾蓉在旁笑道:前儿我还听见凤姑娘和鸳鸯商议,要偷老太太的东西去当呢。
这话说得我们都愣住了。平儿脸色一白,忙道:蓉哥儿快别浑说,我们奶奶再不至于......
我忙拉她到廊柱后:姐姐别急,这必是蓉哥儿听差了。
这时乌进孝已被带下去用饭。我见贾珍独自站在阶前,望着满院年货出神,那神色竟是从未见过的凝重。
回到库房,彩明正在登记年货单子,见我来了忙道:姐姐来得正好,这熊掌、鹿筋该如何入库?
我看着单子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忽然想起乌进孝说的碗大的雹子,心里沉甸甸的。
晚间回怡红院,宝玉正和麝月说笑,见我来了便问:听说庄头送了两对活锦鸡?明儿讨来养在院里可好?
我强笑道:那是祭祖用的,二爷且收收心。
待他睡下,麝月悄声问我:姐姐今日脸色不好,可是庄子上送来的年货不妥?
我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轻声道:你记得前年乌庄头来,光银子就送了五千两。今年......只有一半。
麝月吃惊地掩住口:莫非......
睡罢。我打断她,明日还要准备祭祖的供品呢。
但这一夜,我翻来覆去总睡不着。想起贾珍那句外头体面里头苦,又想起蓉哥儿说的偷老太太东西,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
天快亮时,恍惚听见更鼓声格外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