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绕过穿山游廊往怡红院去,远远就听见蘅芜苑里传来笑语声。
恰好莺儿端着茶盘过来,我便站住问她:“姑娘们今日倒热闹?”
莺儿抿嘴一笑:“可不说呢,史大姑娘和香菱论诗论了整日,这会儿宝琴姑娘也来了,正说得高兴。”
我掀帘进去,只见湘云正拉着香菱的手高谈阔论,宝钗姑娘坐在窗下做针线,嘴角虽含着笑,眼里却有些倦意。
香菱见了我忙起身让座,湘云却一把拉住她道:“别管那些虚礼,我刚说到杜工部的《秋兴八首》,你且听我细说。”
“好姐姐,你再说说杜工部的《秋兴》妙在何处?”香菱扯着湘云的袖子,眼巴巴地望着。
湘云一拍手,声音清亮:“这可问着了!杜诗之妙,就在沉郁顿挫四字。譬如‘丛菊两开他日泪’,这一开一泪之间……”她滔滔不绝地说着,香菱听得眼睛发直。
宝钗姑娘放下针线笑道:“云丫头这张嘴啊,从早到晚就没停过。一个香菱还没闹明白,偏又添了你这个诗疯子,满嘴里什么杜工部沉郁,韦苏州淡雅,倒像真见过这些古人似的。”
她拈起针在鬓边抿了抿,“放着两个现成的诗家不知道请教,尽提那些死人做什么?”
湘云忙凑到跟前,扯着宝钗的衣袖问:“好姐姐,你快说是哪两个?”
宝钗用针线笸箩轻轻挡开她的手,眼波往众人面上一转:“呆香菱之心苦,疯湘云之话多。”
众人都笑起来,湘云更是笑得滚在香菱怀里。
这时宝琴姑娘披着一领金翠辉煌的斗篷进来,满室顿时生辉。
香菱上前细看,惊叹道:“这孔雀毛织得真精致。”
湘云快人快语:“哪里是孔雀毛,分明是野鸭子头上的毛做的。可见老太太疼你,连宝玉都没给穿呢。”
宝钗姑娘起身抚着斗篷的绣纹,笑容温婉如常:“真应了俗语,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但我瞧见她拈着斗篷的手指微微发白,想必是攥得紧了。
湘云浑然不觉,犹自拉着宝琴嘱咐:“你除了在老太太跟前,就在园里来。到了太太屋里……”
她突然压低声音,“若太太不在,千万别进去,那屋里人多心坏,都是要害咱们的。”
我见宝钗姑娘垂眸整理腰间玉佩,唇角笑意淡了些:“说你没心,偏又有心。只是到底嘴太直了。”
她转向宝琴时,又恢复了往日温柔,“我们琴儿倒与你投缘,不如你认她做个亲妹妹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