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侍立在廊下候着,忽见一个小丫头搀着赖嬷嬷颤巍巍地进来。
凤姐奶奶和李纨大奶奶忙都起身让座,口里道着恭喜。我冷眼瞧着,这赖嬷嬷虽是个奴才,却因着在贾府伺候过老主子,如今孙子又选了官,竟比寻常主子还有体面。
赖嬷嬷在炕沿上坐了,笑道:我也喜,主子们也喜。若不是主子们的恩典,我们这喜从何来!昨儿奶奶又打发彩哥儿赏东西,我孙子在门上朝上磕了头了。
李纨大奶奶笑问:多早晚上任去?赖嬷嬷却叹口气道:我哪里管他们,由他们去罢。前儿在家里给我磕头,我没好话……
我听着她絮絮叨叨地训诫孙子的话,心下暗忖:这老嬷嬷果然是个明白人。虽说孙子做了官,到底脱不了奴才根基。
正想着,却见她忽然话锋一转道:不怕你嫌我。如今老爷不过这么管宝玉一管,老太太护在头里……
这赖嬷嬷仗着年纪大,竟连宝二爷也敢教训了。可见奴才得势,比主子还要难缠几分。
正说着,赖大家的并周瑞家的、张材家的都进来回事情。凤姐笑道:媳妇来接婆婆来了。赖大家的却笑道:不是接他老人家,倒是打听打听奶奶姑娘们赏脸不赏脸。
赖嬷嬷这才想起正事,忙说要在花园子里摆三日酒。我冷眼旁观,见赖大家的说话时,眼睛却不时瞟向周瑞家的,心下便知必有缘故。
果然,赖嬷嬷忽然问道:这周嫂子的儿子犯了什么不是,撵了他不用?凤姐听了,当即冷笑道:前儿我生日,里头还没吃酒,他小子先醉了……
我站在一旁,听得分明。那日我也在场,亲眼见周瑞的儿子周旺醉醺醺地在那里骂人,连老太太那边送来的寿礼都打翻了。
更可气的是,他女婿冷子兴也在场,非但不劝阻,反倒在一旁煽风点火。这冷子兴原是京中有名的古董商,仗着和周瑞家的关系,常来府里兜售物件,暗地里不知赚了多少便宜。
凤姐正要发落,赖嬷嬷却笑道:我当什么事情,原来为这个。奶奶听我说:他有了不是,打他骂他,使他改过;撵了去,断乎使不得……
我见周瑞家的跪在地上,脸色白一阵红一阵,赖大家的在一旁使眼色,心下顿时明了:这哪是为周旺求情,分明是怕牵连出冷子兴的事来。那冷子兴近来和赖家走动甚密,听说合伙做了几桩买卖。若是周旺被撵,难免要带出冷子兴的那些勾当。
凤姐何等精明,岂会看不出这其中关节?但她竟听了赖嬷嬷的劝,只命打四十棍了事。我冷眼瞧着周瑞家的磕头谢恩时,眼里却闪过一丝怨毒的光,心下不由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