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伺候宝玉歇下,便有老太太屋里的小丫头来传,说叫我们几个有头脸的丫头也过去。我忙整理了下衣裳,随她往贾母上房去。
还未进门,已听得里头笑语喧阗。
打起帘子,只见满屋子乌压压的人,老太太歪在榻上,满面红光,薛姨妈对坐,邢王二夫人坐在门前椅上,姑娘们并宝玉都簇拥在炕上、榻前。
地下站满了人,连赖嬷嬷等几位年高有体面的老嬷嬷也都赐了坐。凤姐儿、尤大奶奶等年轻主子反倒站着。
我悄步挪到鸳鸯身边站定,听老太太兴致勃勃地说那“凑份子”的新鲜主意。
众人无不凑趣,欢声应和。老太太先出了二十两,薛姨妈跟着,邢王二夫人便自降一等,出了十六两。轮到尤氏和珠大奶奶,又矮一等,说要出十二两。
老太太便道要替李纨出这钱,说是“寡妇失业”的可怜。凤姐儿立刻笑着拦了,话里像抹了蜜,又带着刺:“老太太别高兴,且算一算帐再揽事……过后儿又说都是为凤丫头花了钱,使个巧法子,哄着我拿出三四倍子来暗里补上,我还做梦呢!”
满屋子人都笑起来。我瞧见王夫人嘴角弯着,眼里的笑意却淡淡的。
凤姐儿这话,明着是玩笑,暗里何尝不是点醒老太太,莫要轻易许下承诺,回头又心疼,倒叫底下人难做。她这般伶俐,既全了场面,又堵了日后可能有的埋怨,更显得自己体贴,揽下替李纨出钱的事。
果然,贾母听了越发受用,连声赞她。凤姐儿却不罢休,又笑着道:“只是二位太太每位十六两,自己又少,又不替人出,这有些不公道。老祖宗吃了亏了。”她眼波流转,扫过两位夫人,“老祖宗只把他姐儿两个交给两位太太,一位占一个,派多派少,每位替出一份就是了。”
我心下一动。宝姑娘是姨太太家的,林姑娘才是正经外孙女,凤姐儿这话,轻轻巧巧就把两位姑娘都算作了“自己人”,让两位太太替她们出钱,既添了份子,更全了老太太的体面,显得一家子亲热。果然,贾母听了大悦,直夸凤姐儿向着她。
赖嬷嬷站起来笑骂凤姐儿“倒向着别人”,“儿媳妇成了陌路人”,引得众人大笑。我却瞧见邢夫人脸上那笑,略略僵了一瞬。王夫人倒是依旧端和,只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沫子。
接下来定底下人的份子。老太太对着赖嬷嬷几个笑道:“我知道你们这几个都是财主,分位虽低,钱却比他们多。你们和他们一例才使得。”这话听着是玩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几位老嬷嬷忙不迭地应了。
说到姑娘们,老太太道:“不过应个景儿,每人照一个月的月例就是了。”旋即,她目光转向我们这边,叫了鸳鸯,又点了我、平儿、彩霞等几个的名,让我们也凑一份。
鸳鸯带着我们上前。老太太特意问平儿:“你难道不替你主子做生日?还入在这里头?”平儿忙笑回:“我那个私自另外有了,这是官中的,也该出一分。”贾母笑道:“这才是好孩子。”
我心里正盘算着出多少,却听老太太似不经意地点了我的名:“袭人如今月例也提了,便出一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