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吩咐小丫头们收拾高几,忽见琥珀匆匆进来,隔着屏风唤宝二爷:快去吧,老太太立等说话呢。宝玉忙掸了掸衣裳去了。不过一盏茶工夫,他又笑着回来:可妥了,老太太准了我的主意,明日还席不必按桌席,每人跟前摆张高几,各拣爱吃的摆一两样。
这话倒新鲜。我正想着,只见丰儿引着刘姥姥和板儿进来,说是凤姐让开缀锦阁取高几。李纨忙命素云接钥匙,又唤小厮们搬抬。二十多张高几抬下来,雕花牙子碰得叮当响。李纨急得直喊:仔细些!慌慌张张鬼赶似的。
刘姥姥仰头望着缀锦阁,眼睛瞪得溜圆。李纨笑道:姥姥也上去瞧瞧?那姥姥巴不得一声,拉着板儿就登梯而上。我在底下听见她在上头念佛,下来时嘴里还嘟囔:阿弥陀佛,竟比我们整个村子还值钱呢。
正忙乱着,贾母已带着一群人进来了。李纨忙迎上去,碧月捧来翡翠盘子的菊花。贾母拣朵大红簪在鬓上,回头看见刘姥姥,笑道:过来带花儿。
凤姐手快,一把拉过刘姥姥,将一盘子花横三竖四插了她满头。众人都笑倒了,刘姥姥却摸着鬓边的花笑:我虽老了,年轻时也风流,爱个花儿粉儿的。
我悄悄打量她:旧绸衫子洗得发白,却偏生配着满头的红紫绢花,倒像棵开疯了的老梅树。
到沁芳亭时,丫鬟铺了锦褥子。贾母倚柱坐下,问刘姥姥园子好不好。那姥姥合掌念佛:我们乡下人买年画贴,都说能到画里逛逛就好了。谁知这园子比画还强十倍!
贾母指惜春笑道:你瞧我这个小孙女儿就会画。刘姥姥喜得跑去拉惜春的手:我的姑娘,别是个神仙托生的吧?惜春羞得躲到探春身后,手里的绢子都攥皱了。
往潇湘馆去时,只见翠竹夹道,苍苔满地。刘姥姥偏让出石子路,自己走土路。琥珀拉她:上来走,仔细滑。那姥姥摆手:不相干,我们走熟了的......哎哟!
话没说完,她已一跤跌在苔上。众人都笑,贾母骂:小蹄子们还不搀!我忙去扶,刘姥姥自己倒先爬起来,拍着衣上的泥笑:才说嘴就打嘴。
林姑娘从馆里迎出来,见这光景,悄悄问我:可摔着了?我摇头,她便吩咐紫鹃:取我前儿配的跌打膏来。
刘姥姥听见忙道:姑娘别费心,我们庄家人哪天不跌两跤?说着跺跺脚:您瞧,结实着呢!逗得贾母又笑,腕上的翡翠镯子直晃眼。
我偷眼瞧宝玉,他正盯着竹梢发呆。忽见一只雀儿飞过,他脱口道:明日把各人爱吃的记下来,林妹妹爱吃的那几样,可别忘了。
凤姐在旁听见,噗嗤一笑:可见是个心实的,单记着林妹妹。宝玉脸一红,扭身去掐竹叶了。
刘姥姥却凑近贾母:老太太您不知道,我们庄家人过年才吃得的炸糕,府上姑娘们竟不爱吃,说油腻。她指着远处的水榭,倒是那个亭子好,比我娘家兄弟的屋子还宽敞。
众人都笑,唯有黛玉悄悄拉我衣袖:待会记得把姥姥的鞋烘烘,沾了潮气要生病的。我应了,心想这位小祖宗自己还病着,倒惦记别人。
这时鹦鹉忽然叫起来:倒茶!倒茶!刘姥姥吓得往后一蹦,又踩滑了半步,被鸳鸯扶住。她拍着心口念佛:阿弥陀佛,这雀儿竟会说话?改明儿让我们庄上人也见识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