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宝姑娘亲自来访,送来自绣的观音像。替她倒茶时,我故意碰翻烛台,蜡油滴在她袖口上。她却不恼,只轻声道:“袭人姑娘小心,火烛最是无情。”烛光跳跃中,我瞧见她腕间旧伤——似是烫伤,又像抓痕。
更深夜重时,我取出金钏儿的胭脂盒。拧开底层夹缝,竟落出半粒冷香丸和一张小像——画的是宝姑娘及笄礼那日,鬓边簪着玉兰花,笑眼却含泪。背面题着:“元妃赐,勿示人”。
忽然明白那日宝姑娘为何坐在宝玉榻前落泪。她赶的不是蚊子,是自己心里扑火的飞蛾。
次日听说周瑞家的告老还乡了。临行前托人送我支银簪,簪头刻着并蒂莲。花心处有个极小的“冤”字,像是用针尖一点点划出来的。
雨夜整理箱笼时,发现那盒枇杷膏底下渗出水痕。揭开油纸,竟是冰片化成的泪珠——有人早将真相凝在药里,等我用体温慢慢焐化。
窗外忽有人影闪过,追出去只见青石板上放着个布包。里头是金钏儿常穿的桃红比甲,心口处沾着暗褐色药汁。比甲里裹着张当票:“薛姨妈典当双龙镯一支,死当”。
我捏着那张当票在灯下细看,墨迹是三个月前的。翌日趁给王夫人送针线的功夫,我故意绕道账房。赵姨娘正为环哥儿的月钱与钱华媳妇争执:“前儿太太赏宝玉的孔雀金线都值二十两,偏我们二两银子也要克扣!”钱华媳妇哼道:“姨娘且看账本,如今连薛姨太太都”姨娘且看账本,如今连薛姨太太都……”
她忽然噤声,因见我立在门边。账本摊开的那页墨迹斑斑,我一眼扫见“薛记当铺”的印鉴——竟是连当铺都抵出去了。
当票背面有一行小字:“赎期至明年惊蛰”。墨迹鲜红如血,像是用胭脂写的。
晚间,我对着烛火细看那药渍,忽然嗅到玉簪花的香气。原来从始至终,困在这冷香局里的,又何止一人。
布包角落还绣着半句诗:“冷香吹尽胭脂雨”。针脚是宝姑娘的手艺,线却用的是金钏儿最爱的桃红色。
最终我将所有物件收进锡盒,深埋在蔷薇架下。就像宝姑娘那夜埋下的秘密,就像金钏儿带进井底的真相。
只是来年春天,那丛蔷薇突然开出红白相间的花。有人说像胭脂染雪,有人说是血泪交融。
唯有宝玉常对着花发呆,说闻见冷香里裹着暖意,像极了一个人欲言又止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