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默替他掖好滑落的被角,熄了残烛,终究不忍离去,只在床沿坐下,和衣靠在那里,听着他均匀的呼吸。这一夜,他睡沉了,我却睁着眼睛,直到窗外透出青灰的曙色。
天快亮时,迷糊中感觉身边有动静。睁开眼,正对上他清醒的目光,带着一丝初醒的茫然,昨日的戾气竟已无影无踪。他推了推我:“起来好生睡,看冻着了。”声音温和如常。
我心头一松,几乎落下泪来,却又瞬间硬起心肠。不能功亏一篑!我翻过身去,闭上眼,索性不理他。他见我没反应,竟伸出手来要替我解衣扣。指尖刚碰到领口,猛地将他的手推开,自己飞快地把刚解开的扣子重新扣紧。
他有些无措,转而拉住我的手,声音里带着笑意和试探:“你到底怎么了?”连问几声。
我这才睁开眼,冷冷道:“我也不怎么。你睡醒了,自过那边房里梳洗去,再迟了,老太太那边就赶不上了。”
“我过哪里去?”他问。
等的就是这句!我冷笑出声,“你问我?我知道么!你爱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从今咱们两个丢开手,省得鸡声鹅斗,叫别人看笑话。横竖那边你腻了,回来这边,自然又有四儿、五儿赶着伺候。我们这些不配沾惹‘好名好姓’的蠢物,白占着地方做什么!”积了一夜的委屈,此刻全化作了这带刺的话。
他愣了一下,随即竟笑了,仿佛终于等到这一刻:“你今儿还记着呢!”
“记着!一百年也记着!”我盯着帐顶繁复的花纹,声音绷得紧紧的,“比不得你,拿着我的话当耳旁风,夜里说了,早起就丢到爪洼国去!”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格外刺耳。我惊得扭头看去——昏蒙的晨光里,他手里捏着半截断裂的玉簪,正是他平日束发用的那根羊脂玉的!断口新鲜,茬口在微光里闪着冷冽的光。
“我再不听你说,”他的声音异常清晰,“就同这个一样!”
“哎呀!”我魂都吓飞了,哪还顾得上赌气,扑过去抢下那两截断簪,心咚咚直跳,又痛又急,“我的祖宗!大清早起,这是何苦来!听不听的什么要紧,也值得这样!”
他看着我,眼神满是焦灼:“你心里哪里知道我心里急!”
看着他这副模样,我那些委屈、怨怼、算计,霎时都化成了又酸又软的疼惜。
我忍不住也软了声音,带上一丝嗔意:“你也知道着急么?可知道我心里怎么样!快别闹了,起来洗脸是正经。”说着,伸手拉他起身。
他却顺势将我拉近,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带着一丝酒气未散的慵懒:“好姐姐,昨儿一宿冷清,心里空落落的,这会子天光还早,咱们再歪一会子……”那声音低低的,带着久违的亲昵,像羽毛搔在心尖上。
未及反应,他指尖灵巧地一挑,我刚扣紧的衣纽又松开了。那点嗔意顿时散了架,化成了无奈的纵容。“这小狭促鬼……”我低语,终究是依了他,任他放下帐帘,将清晨微凉的光连同外面的一切,都暂且隔在了这方小小的天地之外。
晨光透过窗棂,映在他如释重负的脸上。梳洗的水声响起,昨日的寒冰似乎已然消融。然而,当我目光掠过门外廊下那个伶俐身影——四儿正垂手侍立,低眉顺眼,可那偶尔飞快抬起瞥向屋内的眼神,却似暗夜里的流萤,倏忽一闪。
这丫头眼里闪烁的野心,如星火燎原。玉簪易折,誓言易冷,这院里的风,怕是又要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