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源的办公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城市主干道,视线却没有焦点。那份只有一页纸的备忘录,还静静地躺在电脑屏幕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在他的脑海里反复滚过。
一个猜想。
他从政二十余年,经手过无数的报告和猜想,其中九成九都是空中楼阁,是他,不一样。
那条清晰的逻辑链,那个简洁到堪称优美的数据模型,以及那个大胆又似乎理所当然的结论,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桌上的红色电话,像一头沉默的怪兽,一动不动。
周源感觉自己的心脏,随着墙上挂钟秒针的每一次跳动,被一下下地敲击着。时间过得如此缓慢,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成了半个世纪。
他回到办公桌后坐下,端起茶杯,却发现水已经凉了。他想起了那个名字,陈默。凤凰市,一百五十亿美金。这些标签在他脑海中,原本构成的是一个“福将”、“资源咖”的形象,一个善于钻营、长袖善舞的年轻人。
可现在,这个形象正在崩塌、重组。
一个能从十年故纸堆里,用三天时间挖出一条经济定律的人,会仅仅是个“福将”吗?
叮铃铃——
尖锐的电话铃声骤然响起,像一道闪电划破了办公室的宁静。周源几乎是弹了起来,一把抓过听筒。
“老李?”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电话那头,传来省统计局总工程师李卫国有些嘶哑、却又极度亢奋的声音:“老周!我的天!你是从哪儿找来的这个神仙!”
周源的心猛地一跳。
“结果怎么样?”
“什么叫结果怎么样?”李卫国在那头嚷嚷起来,完全没有了平日里技术官僚的沉稳,“我们数据中心十几号人,守着全省最全的数据库,吃了十年干饭!十年啊!这么大一条规律,就摆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我们愣是没一个人看出来!”
他的声音里,混杂着羞愧、激动和一种被彻底折服的震撼:“我们用超算重新跑了一遍模型,跟你发来的那个备忘录上的模拟曲线,拟合度超过了百分之九十八!百分之九十八!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这不是猜想!这是定律!是足以写进教科书的‘江东周期律’!”
江东周期律。
周源握着听筒,手心已经全是汗。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声。
成了!
“老周,你听我说,”李卫国在那头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愈发郑重,“这个发现,太重大了。你赶紧保护好原始材料和发现人。这东西要是捅出去,别说咱们省,就是在全国经济学界,那也是要引发一场大地震的!”
“我知道了。”周源缓缓放下电话,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再睁开眼时,他眼中的震撼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光芒。他盯着屏幕上“陈默”那个名字,仿佛要将这两个字看穿。
他不是福将。
他是利刃,一柄能于无声处,剖开事物本质的,绝世锋利的手术刀。
……
下午五点,省委政研室,第一会议室。
五年经济发展战略起草小组的周例会,正在进行。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坐着政研室所有处级以上的核心干部。主任丁文华坐在主位,手里把玩着一支钢笔,神情温和地听取着各个处室的工作汇报。
气氛有些沉闷,就像窗外那阴沉的天色。
“……以上就是我们经济处上周的工作进展,总的来说,从各地市报上来的材料看,情况不容乐观,普遍存在投资后劲不足,产业升级缓慢的问题……”经济处处长是个头发稀疏的中年人,照着稿子念得有气无力。
丁文华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他要的不是问题清单,他要的是解决方案,是思想火花。
“钱峰,你们综合处呢?”丁文华的目光转向综合处处长。
钱峰推了推眼镜,站起身来:“报告主任,我们处上周主要是在整理历史档案,为下一步的起草工作打基础。另外,也形成了一份初步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直沉默的副主任周源打断了。
“丁主任,我这儿有个新情况,想向您和同志们汇报一下。”周源开口了,声音不大,却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周副主任,是典型的学者型干部,平日里严谨寡言,如果不是极其重要的事情,他绝不会在例会上轻易打断别人的发言。
丁文华放下手里的笔,饶有兴致地看向他:“哦?源同志有什么新发现?说来听听。”
坐在会议桌末尾的魏腾,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他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空着的那个座位,嘴角逸出一丝冷笑。那个姓陈的小子,大概还在办公室里跟那堆废纸较劲吧?估计这会儿,连午饭的滋味都忘了。
“是关于‘研究精神’的。”周源的目光扫过全场,缓缓说道,“就在今天下午,我们的一位同志,在整理十年经济档案这种最基础、最枯燥的工作中,没有满足于简单的归类,而是以一种极其敏锐的洞察力,发现了一个被我们所有人,包括省统计局的专家们,都忽略了的重要经济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