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马蹄踏过官道,扬起阵阵尘土。新任冀州魏郡学官郗虑,一位三十出头、通过上次“策问”脱颖而出的寒门士子,怀揣着朝廷任命文书和一套最新刊印的《昭宁石经》精要本,心中既有壮志将酬的激动,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奉尚书台与太常寺联合诏令,前往魏郡主持筹建郡级官学,并督导辖下各县学官的选拔与县级官学的设立。这是陛下《兴学令》的核心——将太学的新风,吹向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当他风尘仆仆赶到魏郡治所邺城,准备会见郡守并商议校舍、经费等事宜时,却吃了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郡守府邸内,年过五旬、出身本地豪族的王太守,皮笑肉不笑地接待了他。“郗学官年少有为,奉诏而来,本官自当鼎力支持。”王太守捋着胡须,语气敷衍,“只是…这兴办官学,所费甚巨啊。校舍营建、夫子束修、学子补贴,哪一样不要钱?如今郡府库银紧张,既要支撑均输平准署运转,又要修缮水利,实在是…捉襟见肘啊。”
他话锋一转,又道:“况且,我魏郡文风鼎盛,私塾、族学林立,各家延请名儒教导子弟,成效斐然。如今朝廷欲兴官学,与民争师,与民争才,恐非善策,亦恐难有生源啊。”
郗虑心中明了,这王太守代表的,正是地方豪强与旧有士族势力。他们垄断知识和人才晋升渠道久矣,如今朝廷欲借官学打破垄断,培养忠于新政的人才,他们岂会真心配合?这“无钱”、“无用”之论,不过是拖延和阻挠的借口。
洛阳,南宫宣室。刘宏看着来自各郡国关于兴办官学的初期汇报,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奏报中,诸如“经费不足”、“地方私学兴盛,官学恐难立足”、“缺乏合适师资”等理由层出不穷。
“都在跟朕哭穷,跟朕讲困难。”刘宏将一份奏报丢在案上,对侍坐的荀彧和曹操说道,“魏郡王韬,他的家族光是去岁新增田产就超过千顷,跟朕说没钱办官学?真是天大的笑话!”
曹操眼中精光一闪,拱手道:“陛下,此乃意料中事。官学若成,则寒门有径可攀,新政有人才可用,彼等世代把持地方、垄断清议之根基便被动摇。他们岂会坐视?阳奉阴违,软磨硬泡,自是常策。”
荀彧补充道:“陛下,此事急不得,亦缓不得。需多管齐下。一,需明确经费来源。或由朝廷与郡国按比例分担,或允许官学经营部分学田、印书坊以自筹。二,需解决师资。可令太学优秀毕业生、致仕官员中通晓新政者,乃至将作监、太医署中精通算学、格物、医道之才,充任官学博士。三,亦是关键,需让地方官和百姓看到入官学之前程。”
刘宏赞许地点点头:“文若所虑周详。朕已思虑及此。”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地图前,“经费,内帑可先拨付一部分作为启动,同时令糜竺的均输平准署核算,可从盐铁专利及新增商税中划出固定比例,作为‘教育专款’。师资,着蔡邕、卢植从太学及东观秘阁中遴选推荐。至于前程…”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传朕旨意!自明年始,各郡国官吏考绩,‘兴学教化’列为上等考功,权重与农桑、刑狱等同!郡国官学之优秀学子,可不经地方察举,直接保送太学深造,或由郡守举荐,经尚书台策问后,直接授以县丞、主簿等实职!朕要把官学,变成寒门子弟通天的阶梯,变成我新汉培养干才的摇篮!”
此诏一出,朝野再次震动。这意味着,兴办官学不再是可以敷衍的软任务,而是关乎地方官自身前程的硬指标;官学学子也获得了一条全新的、相对公平的晋升通道。许多寒门出身或倾向于新政的官员摩拳擦掌,而一些保守派和地方豪强则感到了更深的危机
诏令下达,效果立竿见影。魏郡的王太守态度立刻恭敬了许多,虽然依旧肉疼,但还是划拨了城内一处旧官署作为郡学校舍,经费也筹措了一些。
郗虑雷厉风行,一边招募工匠修缮校舍,一边按照名册拜访郡内有学识、且对新政不抵触的士人,甚至一位精通《九章算术》的老账房,聘请他们担任博士、助教。教材则统一使用由洛阳快马加鞭送来的《昭宁石经》精要本及配套的律法、算学启蒙读物。
开学之日,场面却有些冷清。来的多是些小吏子弟、家境贫寒的读书人,以及少数几个抱着观望态度的小商人后代。本地那些有名的豪族,如王太守本家、清河崔氏旁支等,无一子弟前来。
一个名叫石韬的寒门学子,穿着洗得发白的儒袍,看着空旷的学堂和寥寥无几的同窗,不禁有些忐忑,低声问郗虑:“学官大人,这官学…真能如陛下所言,让我等有出头之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