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源县衙内,烛火通明。李牧之(字萧彻)面前的书案上,卷宗堆积如山。赵文远领着几位从府城紧急调来的心腹书吏,日夜不停地整理、核对从张崇山府邸及县衙各处查抄出的账册、文书。每翻开一册,都似揭开一道脓疮。
“大人,”赵文远声音沙哑,指着刚刚汇总的名录,“初步查实,与张崇山勾结,贪墨税银、谎报政绩、欺压百姓者,县丞、主簿、六房吏目头领、乃至
涉案者,恐不下百人。这还仅是长源一县…”李牧之面色凝重。他料到张崇山根基深厚,却不想盘根错节至此。这已非一两个酷吏作祟,而是整个基层权力体系的集体沦陷。新法的善意,被这些人层层扭曲,变成了盘剥百姓的新工具。
“涉案人员如此之众,若一并严惩,恐…恐地方政务瘫痪,引发更大动荡啊大人。”一位老成些的书吏小心翼翼地提醒,“是否…酌情区分,惩办首恶,余者…稍示惩戒,令其戴罪立功?”
压力无形而至。这不仅是办案的压力,更是维持地方稳定与彻底革除弊政之间的两难抉择。李牧之(萧彻)沉默片刻,目光扫过名录上一个个名字,仿佛能看到每一笔黑墨背后,是多少农户的血泪和冤屈。
他想起那位捧着儿子血衣痛哭的老者,想起沿途所见荒芜的田地和百姓麻木的眼神。他缓缓站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坚定,在寂静的夜堂中回荡:“法立,有犯而必施;令出,唯行而不返。
张崇山之首恶自然要严惩,但这些依附于他,为虎作伥,视朝廷新法如无物,视百姓性命如草芥的胥吏,岂能因‘法不责众’或‘恐生动荡’而姑息?”
他拿起一份证词,重重拍在案上:“新法推行之困,圣上革新之艰,正是坏在这些阳奉阴违、蛀空国本的蠹虫之手!今日若对此辈手软,便是对守法百姓的残忍,对朝廷律法的亵渎!政务瘫痪?正好!借此机会,涤荡污浊,重塑纲纪!
本官倒要看看,是这些蛀虫的根基深,还是朝廷法度的刀锋利!”他看向赵文远,指令斩钉截铁:“文远,依《大靖律》及新法条例,将所有涉案人员,按其罪责轻重,一一列出,据法定罪,绝不姑息!无论涉及到谁,背景如何,一查到底!”“是!大人!”赵文远精神一振,躬身领命。几位书吏见李牧之态度如此坚决,也不敢再多言,纷纷埋头继续工作。
消息如野火般蔓延。长源县乃至整个江州府官场为之震动。求情、施压、甚至暗中威胁的信件、访客开始络绎不绝。有同僚婉言相劝:“萧彻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啊。如此大动干戈,恐自绝于江州官场,于兄前程不利。”有来自州府甚至更高层级的“暗示”,希望他“顾全大局”,“稳定为重”。甚至有涉案官吏的亲属,夜间将金银珠宝悄悄送至李牧之暂居的馆驿,被原封不动地扔出门外。李牧之(萧彻)一概冷面以对。他深知,此刻若有丝毫退缩,此前所有的努力都将付诸东流,张崇山之类的悲剧必将重演。他一面顶住各方压力,坚定不移地推进查案;一面八百里加急,将长源县案情及自己的处理方略详细奏报朝廷,并请求朝廷速派干员,接替被革职查办的官吏空缺,以确保政务不乱,新法能真正落地。公审之日,县衙外人山人海,百姓扶老携幼前来围观。李牧之(萧彻)端坐公堂之上,依照律法,将被查实的涉案官吏一一宣判。轻者革职杖责,重者抄家流放,首犯张崇山及数名罪大恶极者,被判秋后问斩。判决声落,衙外围观百姓中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哭嚎与欢呼声。那哭声是积压已久的冤屈得以宣泄,那欢呼是对青天老爷的由衷感佩。“青天大老爷!”“李青天!”百姓们纷纷跪倒在地,叩头不止。李牧之看着堂下黑压压的人群,心中并无喜悦,唯有沉重。他知道,铲除几个酷吏、一批贪官并非终点,如何防止下一个张崇山出现,如何让新法真正惠及百姓,才是真正的挑战。此时,在远处的一座茶楼雅间,一道身影临窗而立,默默注视着县衙前的一切。他脸上蒙着薄纱,看不清面容,唯有那双眼睛,锐利而深邃。他低声自语:“李萧彻…果然名不虚传。雷厉风行,铁面无私…或许,他真能搅动这一潭死水。”说完,他放下茶杯,身影悄然消失在雅间之内。而李牧之在退堂之后,再次于书房窗台上发现了一封新的匿名信。信中只有寥寥数语:“长源一役,大人锋芒已露。然江州十县,水深似海,牵涉之广,恐远超想象。望大人慎之,珍重。”李牧之握着信纸,走到窗前,望向江州府城的方向。夜色如墨,寒意更浓。长源县的蛀虫虽除,但更大的漩涡,似乎才刚刚开始涌动。他顶住了这一次的压力,但下一次呢?他深吸一口气,目光依旧坚定。既已出手,便无退路。依法办事,涤荡乾坤,纵前路艰险,亦不容回头。
李牧之将那封匿名信就着烛火点燃,看它在指尖化为灰烬。信上的警告犹在耳边,但他眸中的火光却比烛焰更亮。
“文远,”他沉声道,“准备一下,我们明日便回府衙。”
赵文远略显迟疑:“大人,长源县初定,诸多事务尚未理顺,此时离开是否…”
“长源县只是冰山一角。”李牧之打断他,目光锐利如刀,“那封信提醒了我,张崇山能如此肆无忌惮,绝非一县之力所能掩盖。他的背后,必有更大的庇护。我要回府衙,调阅近五年江州所有税赋卷宗,特别是与长源县往来的文书。”
次日清晨,李牧之将长源县暂交可靠之人代理,带着一队亲兵快马加鞭赶回江州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