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庇护所“蚁巢”的“心脏”——那台硕果仅存、历经无数次修补和暴力加固的地热差核电池——正在缓慢地死去。这不是一声呐喊，而是一声漫长而痛苦的叹息，其影响如同致命的寒流，无声无息地渗透到庇护所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生命。
阿灼蜷缩在分配给自己的新铺位上，这间原本属于低级技术员的狭窄舱室，比起他过去在管道区附近的集体宿舍，已是天壤之别。空气不再弥漫着铁锈和霉变的混合气味，恒温器也勉强维持着一个不至于让人牙齿打颤的温度。但这份“优待”并未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一层薄冰，隔绝了他与过往熟悉的一切，只剩下冰冷的监视和无声的猜忌。
他的双手依然缠绕着干净的绷带，细微的、源自骨髓深处的刺痛会悄然浮现，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场改变了一切的事故，以及从他双手间迸发出的、不受控制的赤红火焰。
那力量令他恐惧，也令他着迷。自被隔离又获释以来，他偷偷尝试过几次。集中精神，回想那一刻的绝望与愤怒……指尖便会跃动起微弱的火星，空气中的寒意似乎被驱散少许。但更多的是失败，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沉的虚脱感，仿佛体内的某种本源正在被悄然抽空。沃伦所长称那力量为“礼物”，是拯救“心脏”的关键。但阿灼只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临时推上前线的修补匠，手里拿着一件既不了解原理、也无法控制的危险工具，去面对一个庞大而复杂的、正在崩坏的巨兽。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嗡鸣声回荡起来，打断了阿灼的思绪。这不是往常那种稳定、令人安心的背景噪音，而是断断续续，带着令人牙酸的摩擦杂音，仿佛巨兽垂死前的沉重喘息。
紧接着，舱室内原本稳定的苍白灯光猛地闪烁了几下，亮度肉眼可见地降低了一个等级，陷入了某种节能模式的昏黄。恒温器发出“嘀”的一声轻响，屏幕上代表目标温度的数字跳降了整整两度。
能源警报。
不是之前那种预演或局部节能令，这是最高级别的警报，意味着“心脏”的输出功率已经跌破了维持庇护所基本生命活动的临界红线。
阿灼从铺位上坐起，下意识地裹紧了单薄的衣物。温度的下降几乎瞬间就能感受到，冰冷的空气开始贪婪地汲取他皮肤上那点可怜的热量。他走到门边，侧耳倾听。
外面走廊上，原本规律的维护机器人的滑行声变得稀疏。取而代之的是逐渐密集的脚步声和隐约传来的人声，起初是困惑的低语，很快便汇聚成恐慌的浪潮。
“怎么又降温了？”
“灯！灯怎么这么暗！”
“我那边的加热板完全不工作了！”
“孩子冻得直哭！能量分配处到底在干什么？”
抱怨、质问、哭喊……这些声音透过厚重的金属舱壁，变得模糊不清，却更加令人不安。阿灼能想象出通道里逐渐聚集起来的人群，一张张因长期营养不良和此刻的寒冷而显得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与恐惧。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舱门。一股更冰冷的空气裹挟着喧嚣涌了进来。走廊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大多穿着厚重的防护服，脸上带着劳作后的疲惫和此刻的惊惶。
“看！是他！”有人注意到了阿灼，目光立刻聚焦过来，复杂难明。那里面有好奇，有畏惧，但更多的是在绝境中看到任何一根稻草时的灼热——以及因为这根稻草并未立刻带来希望而产生的怀疑与怨愤。
“不是说他的‘能力’能稳定‘心脏’吗？沃伦所长亲口说的！”
“为什么情况越来越糟了？”
“他到底行不行？是不是在骗我们的配给？”
窃窃私语声变得清晰，像冰冷的针一样刺过来。阿灼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想要关上门，将自己与这些目光隔绝开。他知道自己并未完全掌控那力量，几次在沃伦和凯拉监督下进入核心区的尝试，最多也只是暂时缓解了功率下跌的速度，如同用一杯水去泼洒一片燃烧的森林。
“都聚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冰冷严厉的声音响起。安保队长巴顿带着两名手下出现在走廊尽头，他高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通道，加装的液压增强型右臂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能源管制期间，非必要不得离开工作岗位或居住单元！立刻散开！”
他的出现像是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人群骚动的火苗。人们在他的逼视下不甘地、缓慢地散开，低声的抱怨却未曾停止。巴顿的目光扫过阿灼，那双透过机械义眼和原生眼睛的目光同样冰冷，充满了审视与控制，仿佛在评估一件高风险资产的状态。阿灼毫不怀疑，只要沃伦一声令下，或者自己表现出任何失控的迹象，这只金属手臂就会毫不犹豫地再次将他制服、关押。
巴顿没有多说，只是留下一个警告的眼神，便带着手下继续巡逻，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去镇压庇护所其他角落正在滋生的混乱。
阿灼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长长地吁出一口气，白色的呵气在昏黄的灯光下清晰可见。温度还在下降。
…
所长沃伦站在主控室里，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正在随着“心脏”那濒死的呻吟声一起搏动，突突地跳着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灼的味道——来自过载的电路，也来自他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神经。
巨大的主屏幕上，代表庇护所能量网络的拓扑图变得惨不忍睹。原本应该稳定流淌的蓝色能量流，如今大片大片地呈现出刺眼的黄色和红色，许多末梢支线甚至已经变成了代表断流的灰色。生命维持区的温度曲线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直线下跌，多个区域的压力读数亮起警报。
“报告情况！”他的声音沙哑，左眼的机械义眼不断闪烁着微光，快速扫过海量的故障报告和能量数据流，试图找出任何一个可以暂时缓解危机的节点。
“三号换热回路效率下降至百分之三十七！怀疑内部结垢严重，可能需要停机清洗……”
“清洗？我们哪来的时间和能量停机？！”沃伦低吼，“维持最低流量，尽量冲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