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激烈、也最伤人的摩擦,终于在一个周末的下午,围绕着晓梦的教育问题爆发了。
肖霄看到晓梦趴在书桌上学习,用的是那种最简单的铁皮铅笔盒,几支铅笔都用到了很短,拿小铁皮筒套着继续用。他立刻心疼不已,第二天就买回了一个当时最流行的、带乘法口诀和磁铁开关的塑料铅笔盒,里面配了一整套十二色的中华绘图铅笔,还有带着香味的橡皮和一把小巧的金属卷笔刀。
他兴冲冲地把新文具拿到晓梦面前:“晓梦,看爸爸给你买的新铅笔盒,喜欢吗?还有这么多彩色铅笔,画图画可以用。”
晓梦抬起头,看着那花里胡哨的新铅笔盒,眼睛里并没有肖霄期待的惊喜,反而掠过一丝不知所措,甚至……是抵触。她小声说:“我……我那个旧的还能用。”
“哎呀,旧的那个都生锈了,这个多好看,功能又多。”肖霄不由分说,拿起那个旧铁皮铅笔盒,就想把它收到一边去。
“别动!”晓梦突然叫了一声,声音尖利,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她一把抢过那个旧铅笔盒,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护着什么绝世珍宝,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愤怒,瞪着肖霄。
肖霄完全愣住了,手僵在半空:“怎……怎么了?爸爸只是给你换个新的……”
“我不要新的!”晓梦的情绪突然失控了,眼泪涌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我就喜欢这个旧的!这是妈妈攒了很久的钱才给我买的!你知道它多少钱吗?两块五!妈妈加了三个夜班才挣来的!你凭什么动它!你凭什么觉得新的就一定好?!”
她的话语像一连串冰冷的石子,狠狠地砸在肖霄的心上。他这才看清,那个旧铁皮铅笔盒虽然边角有些磕碰,锈迹斑斑,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里面每一支短小的铅笔都削得整整齐齐。那不仅仅是一个文具,那是她们母女相依为命、艰难岁月里的一个见证,承载着苏晨沉甸甸的爱与付出。
而他那个昂贵的新铅笔盒,在他眼中是爱与补偿,在晓梦看来,却成了对过去那段岁月、对母亲心血的否定和亵渎,成了他“财大气粗”却毫不了解她们内心的象征。
苏晨闻声从厨房跑出来,看到这一幕,脸色煞白。她看着泪流满面、浑身发抖的女儿,又看看脸色惨白、手足无措的肖霄,一时间心如刀绞,竟不知该先安抚哪一个。
“梦梦,别这样……爸爸是好意……”她无力地劝说着,声音哽咽。
“我不要他的好意!”晓梦哭着喊道,抱着旧铅笔盒冲回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肖霄站在原地,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看着桌上那个崭新的、此刻显得无比讽刺的铅笔盒,又看看那扇紧闭的房门,巨大的失落和痛楚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十五年的空白,不仅仅意味着缺失的陪伴,更意味着他完全错过了女儿成长中的所有细节,错过了她每一个习惯养成的过程,错过了她情感世界的构建。他像一个手持着错误地图的旅人,满腔热忱却一次次地撞上南墙,每一次试图靠近,反而将对方推得更远。
苏晨走到他身边,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想安慰,却发现自己词穷语塞。她能说什么?说孩子不懂事?可晓梦错了吗?说你别往心里去?可那些话如同利刃,怎能不往心里去?
她最终只是默默地拿起那个新铅笔盒,轻声说:“我先帮她收起来吧。”然后,她也转身,留给他一个疲惫而沉默的背影。
肖霄独自站在客厅中央,夕阳的光线透过窗户,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这个家里,窗明几净,物质丰裕,却弥漫着一种比过去亭子间更加彻骨的寒冷。那是由无数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生活摩擦累积起来的硝烟,无声无息,却足以将一颗渴望温暖的心,冻得僵硬。
他知道,他面对的,是一场无比艰难的战争。对手,是漫长而残酷的时光,是他自己的陌生与无知,是女儿心中那座由苦难筑成的、坚固无比的堡垒。而他手中的武器,只有一份迟来的、却不知该如何正确表达的父爱,以及一份沉重得让他步履维艰的愧疚。
夜幕缓缓降临,将整个城市笼罩其中。家里的灯亮了起来,却驱不散那弥漫在每一个角落里的、冰冷的隔阂与无言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