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少亡(2 / 2)

村里人都说,年幼的大壮能得个匣子,已经是最高的待遇了,许多人究其一生连个匣子也没混上,一领草席卷了埋上,一辈子就算交代过去了。

天宝下葬这天正是初二,有的人说,这孩子真会死,死在大年初一。此话没有褒贬的成分,纯属感慨,毕竟死在大年初一的极少极少。坊间把死在大年初一当成忌讳,有讲究的老人,硬憋着一口气也要避开大年初一这日死去,当然,那都是传言,面对死亡,无人能自由选择,俗语说,阎王叫你三更死,不会留人到五更。

生死无小事,天宝十三岁,少亡,郭家当然不能当老殡出,可这不影响有些人前来吊唁,给郭家一个脸面,毕竟,郭家在苗家庄算是大户,何况郭修谋还当着苗家庄的保长。一但有带头,有此心意的就跟着去了,于是从众的就多了起来,三三两两的聚到郭家的老林,或夹着火纸,或揣着铜板,架势跟正常丧事无异。

郭修谋似乎早就料到有人吊唁,一早就让人在老陵前支了一个桌子,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把上账人的名字和丧礼一一记录下来。记账的是郭修谋的近门侄子,这是苗家庄破天荒第一次没由老秀才执笔。

郭家在陵地上收礼,苗家庄许多人表示不屑,鄙夷郭修谋掉钱眼里去了,这个钱也好意思收。本身就是少亡,不办酒席,按理就没有收礼的必要,传出去丢人。可郭修谋不管那些,照收不误,管他哪个,丧礼多少,来者不拒。许多人上完丧礼,连口水也没捞着喝,急匆匆走了,谁也不想因此破坏过年的大好心情。

大儿子把郭修谋拉到一边问,爹,这样合适吧?郭修谋眼一瞪,有什么不合适的,来往来往,有来有往,等他们家有事咱回礼就是了。大儿子本来还想说几句的,听爹这样一说就住了嘴,只是,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被别人诟病的收礼在郭修谋看来却不是那么一回事。一个半大孙子的不幸夭折,却来了那么多人吊唁,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那说明他郭家的人缘足够好,足够多,他郭修谋的面子足够大。否则,这场不起眼的丧事只会是自家人举行的一个小小仪式,流于表面,而被人遗忘。

苗褚氏知晓天宝被驴踢死,是在天宝下葬后的午饭后,永昶当做闲话说给她听的。苗褚氏听后大吃一惊,埋怨永昶不早说,永昶说自己也是刚刚在牛棚听憨柱大爷说的。苗褚氏默然,知道自己错怪了儿子。

年初二,憨柱一早就起了,按照往年惯例,他可以歇到初三,考虑男东家不在了,再歇多少时日,那活也跑不掉,还得自己干,吃了一碗白菜炖粉条,憨柱就去了苗家。路上,憨柱看到几个人交头接耳说这话直往家北奔去,一问才知道郭修谋昨日被驴踢死的孙子下葬。对于这个事情,憨柱除了惋惜还是惋惜,人心都是肉长的,养那么大,说死就死了,但凡有点恻隐之心都觉得可惜,十三岁,几乎都能成家了,能干的孩子当半个大人使唤不在话下,郭修谋的那个大孙子他知道,调皮捣蛋那是没说的,不过嘴巴也甜,知道叫人,不像一般孩子见了人就跑,风一般。憨柱在心里嗤了一声,那有什么好看的,一转身就去了苗家。

郭修谋把收上来的丧礼分了两份,一份留给大儿子,一份自己留下了,他的理由,那些来往需要他来还,那么多人到陵上上账,可不都是冲着孩子的爹的面子去的。大儿子当然无话可说,只是大儿媳妇还在哭哭啼啼,伤心那个死去的儿子。郭修谋有些气恼,当面呵斥大儿子,其实也是呵斥大儿媳,人死不能复生,又不是只这一个孩子,凡事往前看,大孙子死了我不心疼?可是心疼又有什么办法?难不成大家都跟着死去?最后这话说得有点重,显然有赌气的成分。大儿媳妇这才止住了哭啼,只是不停地拿袖子拭泪。对于这个强势的公公,几个儿媳妇打心里敬畏,尤其她这个老大,当初刚进郭家门时,差点让拿捏死,虽然分家这么多年了,见到公公,她还是没来由的紧张。

看大儿媳妇止住了啼哭,郭修谋神色缓和了许多,他语重心长地说,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再哭也没用,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垂头丧气的,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对起孩子了,唉,谁能想到这一出呢,否则的话就把他绑也得绑家里,所以说天下没有卖后悔药的,以后把各自孩子经管好,这也是一次教训,谁也别胡作妄为,吃饭吧,吃完饭该干嘛干嘛去。

丧事和喜事不同。喜事可以后随礼,尤其是送朱门,晚几天都不怕,终归还是喜事,而喜事是不怕晚的。丧事就不同了,棺一下田,意味着丧事的终结,断没有事后补偿的道理,错过就是错过了。

苗褚氏为自家错过郭修谋大孙子的丧事懊悔,她能想到的补救办法就是晚饭后,拿着一包茶叶,以串门的名义登门补偿。对于母亲的做法,永昶表示了不同的看法,人家又没大张旗鼓的办场,去不去烧纸都在两可之间,何况死的是一个毛孩蛋子,再说,最主要的是苗家不欠郭家什么,没必要讨他们的好。儿子自有儿子的道理,苗褚氏不愿争执,就按照自己的心愿去处理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