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陈年往事(2 / 2)

郭修谋的提议获得一致赞赏,少顷,无不为二百块大洋的赎金替憨柱发愁。别说二百块,只怕凭憨柱的家底,二十块能拿出就不错了。一时,众人头上笼上了一层阴云,替大满可惜,大喜的日子咋摊上如此倒霉的事情。

年前刘黑七在山南犯下的暴行还未彻底从人们记忆中消散,这冷不丁的又冒出这一档子事,喜悦迅速从人们脸上隐去,代之的是一满满的担忧。每个人无不心怀忧戚,设身处地地想,假如绑了自家孩子,砸锅卖铁也凑不出二百块大洋。众人有些奇怪,咋偏偏这么巧绑了大满,难道苗家庄有底播?没多久,苗家庄有马子底播的消息像长了翅膀,飞进各家各户。也有人说,说不定碰巧了,马子把大满当成地主老财家的新郎官了。

事实的确如此。躲在西北山口的马子吴三算是刚开张,几个人伏在秋后茂密的黄杆草窠里,贼眼嘘嘘地盯着猎物时,新郎官大满喜气洋洋的走进了他们的视野。也怨那头枣红大马实在扎眼,扯着缰绳的大满的表弟头顶只高出马背半指,长长的的毛发在明媚的阳光里闪闪发亮。无需说,这样的牲口绝对是个好牲口。而坐在马背上的大满又委实过于招摇,歪打误碰,大满成了马子吴三的肉票。

郭修谋不动声色地坐着,心里却翻江倒海。扳着指头数,山南的马子除了邵庄户,没有第二支马子队伍敢大白天下手。问题是邵庄户从来不在山南下手,而是舍近求远去湖西。庄户的原话,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又是哪里的马子呢?难不是刘黑七又回来了?郭修谋的牙又疼了起来,烧掉的杂货铺子时不时地出现在梦里,让他醒来后总是心塞一阵子。

执喜二十余年,这是郭修谋遇到的第一档棘手的喜事。他吃惊之余又暗暗宽慰,毕竟绑的不是自家儿子,作为总执喜,添不了油也添不了盐,他能做的只是出谋划策,稳定人心,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再说,责任也不在他。

随后赶来的轿夫索要工钱,被郭修谋怼了个踉跄。郭修谋说都是十里八村的爷们,就别跟着添乱了,没说不给钱,这不是摊上事了么,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好不?再说,新娘子还没接来么,慌啥,别慌,先去客屋喝茶,少不了你们半个大子。四个轿夫被说得不好意思,无不佩服郭修谋的口才,心有不甘又无可奈何地退到一边去了。

苗褚氏两口子早已收拾妥当,端坐在厅堂里喝闲茶。按照往常惯例,只待迎亲的鞭炮一响,姚家会来个头面人物代表主家邀请东家赴宴,这也是苗家庄的老规矩。东家就是东家,长工就是长工,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姚家的老家长,曾经拄着拐棍教导憨柱,东家仁义是人家仁义,咱不能失了礼数,否则不笑话咱姚姓都是喝糊涂长大的?那还是憨柱大闺女出嫁那次。

苗褚氏两口子没等来喜庆的鞭炮声响,却等来了大满被绑票的消息。两人面面相觑,愣了一会才想起来让三妮坐。三妮哪有闲心坐呢,可看苗肇庆两口子的面孔,又不好贸然张口,轻易张了,被拒回来也不好看,苗家庄除了苗家能张口,也有这个潜在能力外,她实在想不出来谁家还能借二十块大洋给她应急。三妮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着苗肇庆两口子的脸心下惴惴不安。娘家就这一个兄弟,若真的凑不出钱被撕了票,爹娘怎么活先不说,自己心里也会不安。

憨柱的三个闺女过得都不宽绰,也被郭修谋劝说回家筹钱,不管借也罢,磨也罢,最低一家不能低于二十块大洋。这是郭修谋权衡之后的结果,对于郭修谋的提议,她们没有二话,救自家兄弟要紧。把孩子托付给姥娘,三个闺女急急忙忙走了。

三个闺女走了,剩一个侄女却不愿意了,质问执喜的郭修谋啥意思,是不是她不算个户,好歹她也算姚家的闺女。郭修谋一拍脑袋,还真给忘了,不过,算不算闺女他说了不算,毕竟她是憨柱的侄女,侄女和闺女比起来,总是远了一层。但憨柱的侄女不这么看,她一直把憨柱当爹待,谁让她是憨柱一把拉扯大的呢。

憨柱兄弟俩,憨柱排行老大。憨柱有了第二个女儿不久,老爹在一场风寒带起的发烧中奔了鬼门关。这之前,娘已经在三年前离世,病因不明。

丧过父亲,兄弟俩作了一次彻夜长谈,说是长谈,主要是憨柱在说,其实憨柱也没说多少,更多时候,兄弟俩蹲在黑暗中沉默,各自想着以后的打算。毕竟憨柱大几岁,想法更成熟更有操作性,他建议弟弟二柱辞了敏河的长工,去苗家的窑上做个匠人。弟弟不同意,理由是不想让村里人看着兄弟俩都靠着苗家吃饭。憨柱对于弟弟的想法很不理解,黑暗中,憨柱的眼睛亮如烛炬,他腾地站起身,因为起得猛,眼一黑,差点摔倒,幸好靠着门板才不至于跌倒。他说,人都是为自己活着,你管人家怎么说,再说,嘴长在人家嘴上,你想拦也拦不住,只要咱自己行得正走得端,凭力气吃饭,你管别人怎么说。弟弟是个闷葫芦,憋了半天来了一句,反正我不,我就干我的长工。

憨柱为弟弟的不听话生气,,他认为很好的路子弟弟偏偏不走,这点他不能理解,尤其弟弟的理由,在他看来就不是理由。哪个人前不说人,哪个人后不被人说,俗语说听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嘴在别人头上,随他们怎么说去,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正着,把你夸一包花也没用,肚子该饿还是饿。但是,最后,憨柱还是遵从了弟弟的心意,用女人的话说,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只要正干,哪里干都一样。憨柱内里的担忧女人门清,她说,你不就是担心弟弟的工钱拿不到么。确实,那就是憨柱力促弟弟辞工的主要原因。女人说,她叔的东家又不是孙老财。

孙庄的孙老财名声真不咋地,经常使些心眼子坑长工。讲好的工钱年底结算的时候总是找借口扣一点,粮食要么是陈粮要么是秕秕猴。也因为如此,孙家的长工没有干时间长的,多则一年,少则三天。如此一来,孙家的孬名声就传出去了,孙家在敏河转圈也就招不到合适的长工了。

当初,二柱刚满十六岁,憨柱的老爹已经跟东家苗南拳说好了,去苗家的窑上做个匠人,工钱不按学徒工算,一年八百文,不管吃住。一年八百文不算少了,憨柱这样的壮劳力天明到晚的忙,一年才一千文钱呢。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二柱不愿意做个匠人,去了二十里外的孙庄当了长工。

憨柱遵从老爹的意思,亲自跑了一趟孙庄,苦口婆心劝说弟弟跟他回来,可弟弟铁了心,八头牛都没拉回来。干窑匠多好,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离家近,还能见到爹,见到咱一家人。憨柱谆谆善诱,期冀用亲情打动弟弟,谁知二柱脸一扭,被说了哥,我要去给东家割草去了,你回吧。

憨柱没招,回到家里,老爹看憨柱一个人怏怏回来眉头一展,说瞎子放驴随他去吧,哪里的黄土不养人,让他干吧,吃点亏没坏处。憨柱说,我听那庄上的人说,二柱干活的那家人家名声不咋样。老爹一挥手,咋样不咋样也就那样了,既然二柱铁了心想干,咱还说什么,说什么都没用,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