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穆府的夜总是沉得格外早,戌时刚过,梆子声在巷弄里敲过三下,院墙外的残灯就只剩零星几盏,在风里晃得像濒死的萤火。光线下坠着细小的飞蛾,翅膀粘在蒙尘的纸罩上,扑棱着发出“沙沙”的细碎声响,像谁在暗处轻轻翻着竹简。林越躺在西跨院的柴房里,草堆里混着晒干的艾草味,扎得脖颈有些发痒,他伸手拂开沾在衣领上的草屑,指尖触到枕下的木剑——剑鞘是去年秋天的榆木,被他摩挲了三个多月,靠近剑柄的地方已经泛出浅褐色的包浆,木纹里还嵌着西跨院青砖地的细沙,却始终填不满心里那股发慌的劲儿。
自那日在西跨院击退护卫后,赵穆看他的眼神就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审视。前几日项少龙陪赵穆议事,林越在廊下候着,正好撞见赵穆端着茶盏打量他,茶盖刮过盏沿的“叮叮”声里,赵穆突然问:“你这仆从倒有些力气,是齐地来的?”虽被项少龙用“家仆出身,练过两年把式”混了过去,可林越总觉得,那道目光像沾了水的墨,早把他的底细浸得透湿。更让他忌惮的是赵盘——那少年最近总借着“学剑”的由头往西跨院跑,手里的铁剑从三斤换成了五斤,招式里的狠劲也越来越足,上次对练时,少年的剑尖差点划破他的袖口,林越分明看到,赵盘身后站着个面生的护卫,正用眼神示意少年“再狠点”。
林越蜷了蜷手指,摸到怀里半卷皱巴巴的墨子剑法图谱——这是墨青在竹坞塞给他的,只有劈、刺、挡三式的残篇,纸页边缘都被他翻得起了毛。他很清楚,只靠这点底子,迟早会在赵府露破绽。赵穆要的是“有用的人”,若是哪天他连赵盘的剑都接不住,或是被看出剑法来路不明,后果不堪设想。他必须找到邯郸的墨家据点,拿到完整的剑谱,这不仅是为了提升本事,更是为了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赵府里,多攥紧一分活下去的底气。
墨青临走前的话还在耳边转:“邯郸分舵藏在城西贫民区,联络点是家老木匠铺,门楣上挂块缺角的‘墨记’木牌,木牌边缘缠圈青布——那是墨家的‘非攻’标记,错不了。”可城西贫民区他只在潜入邯郸时匆匆瞥过一眼,纵横交错的巷弄像被猫抓乱的线,白天满是挑着担子的货郎、讨饭的流民,稍有不慎就会被人注意;只有夜里,等流民睡熟、巡逻队换班的间隙,潜行过去才最稳妥。
林越悄悄从草堆里坐起身,动作轻得像只猫。柴房的窗棂漏进一缕月光,正好照在他叠在墙角的粗布短打上——这是他特意留着的旧衣服,领口缝着三块补丁,袖口磨得能看见里面的棉絮,裤脚还沾着上次在流民区蹭的黄泥,穿在身上,活脱脱就是个混饭吃的仆从。他把半卷图谱贴身藏进衣襟,又在腰间缠了圈厚实的麻布,里面裹着三块麦饼、两块燧石,还有一小瓶墨青给的伤药——万一遇到意外,这些东西至少能让他撑上大半个时辰。
他走到柴房的侧门前,指尖推了推门板——门轴上周日刚涂过猪油,此刻只发出极轻的“吱呀”声,混着院外的风声,几乎听不真切。西跨院的墙角有棵老榆树,树干要两人合抱才能围住,枝桠斜斜地伸到墙外,最粗的那根枝丫离墙头只有三尺远。林越踩着树干上的疤节往上爬,脚底的麻鞋蹭过粗糙的树皮,留下几道浅痕——这双鞋的鞋底已经磨平,toe尖还裂了道小口,冷风顺着裂口往里灌,冻得他脚趾发僵。
爬到墙头时,他突然停住动作,屏住呼吸。墙外的巷弄里,两名赵府护卫正提着灯笼巡逻,灯笼的竹架上缠着圈红布,光透过纸罩洒在地上,像块晃荡的橘色绸布。护卫的札甲是新换的,甲片碰撞的“哐当”声比上次更脆,其中一个护卫还在哼着小调,调子走得厉害,却透着股懈怠的劲儿——想来是夜里冷,只想快点巡完回屋烤火。
【提示:潜行(熟练22.4%),前方十五步有巡逻护卫(警惕度40%,专注度30%,受环境低温影响,动作反应延迟0.2秒);建议沿墙根阴影移动,利用断墙与柴堆遮挡身形,避开灯笼直径五尺的光照范围;敏捷属性(5.2\/10)生效,腿部肌肉爆发力提升,落地缓冲效率+15%,可在0.3秒内完成蹲伏调整】
淡蓝色的面板在眼前闪过,林越连忙调整姿势——他把身体贴在墙面上,墙砖冰凉的温度透过粗布短打传过来,正好压下身上的热气。墙根的阴影很窄,只够他侧着身子走,他每挪一步都要等灯笼的光晃过去,鞋底踩在泥地上时,刻意用脚尖先着地,再慢慢把脚跟放下,只留下个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印子。等护卫的脚步声走远,他深吸一口气,双腿微微弯曲,像只蓄势的豹子,轻轻跃下墙头——落地时膝盖顺势下蹲,借着缓冲卸去力道,只发出极轻的“噗”声,连旁边柴堆里的野狗都没被惊动。
城西的贫民区比他想象中更杂乱。巷弄窄得只能容一人通过,两侧的房屋像被揉皱的纸,有的瓦房缺了半面墙,露出里面发黑的梁木;有的草棚直接搭在断墙上,风一吹就“哗啦啦”响,像是随时会塌。墙根堆着发霉的草料、破陶罐,还有些分不清是布料还是烂纸的东西,散发着股混合着霉味、汗味的怪味。偶尔能看到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缩在柴堆旁啃着发黑的骨头,听到动静就抬起头,眼睛在夜里泛着绿光,却没力气扑过来——它们早就被饿怕了,连叫都懒得叫。
林越沿着墙根走,每走三步就停一停,耳朵仔细分辨着四周的声音:风刮过草棚的“沙沙”声、流民熟睡的鼾声、远处更夫敲梆子的“笃笃”声,还有偶尔传来的狗吠,都成了他判断安全的信号。他记得墨青说过,“墨记”木牌是用老槐木做的,质地坚硬,颜色偏深,上面的“墨”字是用篆书写的,刻痕里还嵌着墨汁,藏在铺子门楣的阴影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走了约莫两炷香的时间,他的脚突然踢到个东西——是块半截的砖,砖缝里还沾着点青布丝。他心里一动,抬头往前看,巷弄尽头果然有间铺子。铺子的木门是深褐色的,门板上裂着几道缝隙,缝隙里嵌着陈年的木屑;门楣上挂着块缺了右角的木牌,借着月光能看到上面模糊的“墨记”二字,木牌边缘缠着圈青色布条,布条的编织纹路很特别,是墨家特有的“经纬缠”——每三圈经线就绕一圈纬线,这是墨青在竹坞教过他的辨认方法。
林越心里一喜,刚想迈步走过去,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不是他的,也不是野狗的,是人的脚步声,而且是两个人,脚步很轻,却很稳,显然是练过的。他连忙闪身躲进旁边的柴房,柴房里堆着半人高的干柴,都是松木,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松脂清香。他找到个缝隙较大的柴堆,悄悄扒开道小口——外面的巷弄里,两个穿着灰布短打的汉子正走过来,他们的衣服上沾着木屑,腰间别着木剑,剑柄上缠着和木牌一样的青色布条,剑鞘上还刻着个小小的“墨”字。
“最近赵穆的人查得严,昨天还在隔壁巷抓了个流民,说是‘可疑分子’,其实就是想抢人家藏的半袋粟米。”左边的汉子声音压得很低,语气里带着几分愤怒,手里的木剑随着脚步轻轻晃动,剑鞘蹭过衣角,发出“沙沙”声,“分舵的门要锁好,别让生人靠近,墨老还在里面等着我们汇报情况,要是迟到了,又要被他说‘办事不牢’。”
“知道了知道了,”右边的汉子笑着回话,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墨老那是担心我们,你忘了上次,赵府的人摸到巷口,还是墨老提前让我们把暗门打开,才没被发现。”
林越屏住呼吸,看着他们推开铺子的门——木门的门轴也涂过油,只发出极轻的“吱呀”声,两人闪身进去后,门又轻轻关上,门楣上的木牌还在风里晃了晃,像在给他打信号。他等了片刻,确认四周没人,才悄悄从柴房里走出来,走到铺子门前,手指轻轻敲了敲门板——按照墨青教的暗号,先敲三下(重-轻-重),停一停,再敲两下(轻-重),这是墨家内部“自家人”的暗号,错一下都不行。
门内沉默了片刻,然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谁在外面?夜里不睡觉,敲什么门?”
“墨青兄介绍来的,从竹坞来,求见墨老。”林越的声音压得很低,尽量让语气显得恭敬,又不会被远处的人听到。他的手心已经沁出了薄汗,指尖按在门板上,能感受到门板的温度——比外面的墙砖暖些,显然里面有人住着。
木门“咔嗒”一声,从里面拉开一条缝,一个穿着灰布短打的老者探出头来。老者约莫六十岁,头发花白,梳得很整齐,胡须上沾着点浅褐色的木屑——看颜色像是槐木的,手里拿着把半旧的刨子,刨刃上还亮着光,显然刚才还在干活。他的眼神像鹰隼一样锐利,扫过林越的脸,又落在他腰间的木剑上,最后停在他裤脚的黄泥上,眉头微微皱了皱:“墨青让你来的?可有凭证?别是赵穆的人装的。”
“有凭证,有凭证。”林越连忙从怀里掏出半卷墨子剑法图谱,小心地递过去——图谱的纸页已经有些发黄,边角还被他折了几道印子,最上面那页画的是“劈剑式”,旁边的注解说“力从腰发,剑走直线,劈敌兵器而非人身”,这是墨青特意标注的,说墨老一看就认得出。
老者接过图谱,转身走到门内的油灯旁——那是盏陶制的油灯,灯芯烧得很旺,光比外面的灯笼亮多了。他翻了几页,手指在“劈剑式”的注脚上轻轻摸了摸,眉头渐渐舒展:“这是墨青的笔迹,他在竹坞时就爱写这种小注。进来吧,别在门口站着,巷口有赵府的流动哨,每隔一刻钟过一次。”
林越连忙走进铺子,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屋里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却比外面暖和不少。铺子的前半间摆着三张木桌,左边的桌上放着刨子、凿子、墨斗,刨子上还堆着层薄薄的槐木木屑;中间的桌上夹着块没完工的木板,上面画着墨家特有的“矩尺纹”;右边的桌下堆着几卷竹简,用麻绳捆得整整齐齐。墙角堆着些做好的小木件,像是木勺、木碗,还有几个没上漆的木牌,上面隐约能看到“墨”字的轮廓。后半间挂着块粗布帘,是用麻布织的,颜色发灰,帘后隐约能看到烛光晃动,还能闻到淡淡的茶香——是墨家常用的苦丁茶,墨青在竹坞时泡过给他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