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肆虐了一天一夜,终于渐渐平息。
但泉州城并未立刻恢复往日的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压抑与混乱。
街道上满是断木残瓦、淤泥积水,以及人们清理家园时发出的疲惫声响。郑家军的搜捕在风暴过后变得更加严密,盘查岗哨遍布各主要路口,尤其是对蕃坊这类外来人员聚集区,更是反复梳理。
马东和阿卜杜勒藏身的地下暗室,却如同风暴眼中那片诡异的宁静之地。这里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与危险,只有油灯摇曳的光芒,映照着两张各怀心事的面孔。
两天的时间里,两人在狭小的空间内共处,从最初的警惕试探,到逐渐能够进行深入的交谈。
阿卜杜勒提供了干净的水和耐储存的干粮——一种用面粉、蜂蜜和坚果烤制的硬饼。
马东则凭借其谍报人员的素养和见识,在交谈中不断评估着这位救命恩人。
“马兄弟,……”
阿卜杜勒用他那带着异域腔调的汉语,打破了暗室中的寂静,他的目光炯炯,仿佛能穿透黑暗,直视人心。
“外面的风浪暂时停了,但追捕你的网,似乎收得更紧了。郑家这次,是铁了心要挖地三尺。”
马东靠坐在土墙边,神色平静,但眼神清澈,带着一丝感激说:“阿卜杜勒先生救命之恩,马东没齿难忘。只是,马某如今是逃命之人,恐怕会连累先生。”
阿卜杜勒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浓密胡子下的嘴角微微扬起,笑着说:“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谁没经历过风浪,谁没躲避过追兵?我们阿拉伯人有句谚语,‘真正的朋友,是在暴风雨中仍然与你同船的人’。我既然选择拉你进来,就不怕被你所谓的‘连累’。”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油灯的光芒在他眼眸中跳跃,带着一点深意说:“而且,我或许……并非完全出于偶然的善意才救你。”
马东心中一动,表面却不动声色,口气如常问:“哦?愿闻其详。”
阿卜杜勒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厚重感,抬头说:“马兄弟,你并非普通的商人,我看得出来。你来自山东,来自那位屡次让清军和郑家都吃了亏的刘体纯将军麾下,对吗?”
马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静静地听着。
“而我,……”
阿卜杜勒指了指自己,又接着说:“也并非一个单纯的、只为追逐利润的香料贩子。我来自遥远的大马士革,出身于一个古老而荣耀的家族——萨拉丁勇士后裔的血脉,仍在我们的血管中流淌。”
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追忆与痛楚,声音略略带着嘶哑说:“但如今,我们的故土,从新月沃地到尼罗河两岸,都被来自北方高原的土耳其奥斯曼帝国所统治。
他们沉重的赋税压得人喘不过气,他们的近卫军像阴影一样笼罩着我们的城市,他们试图磨灭我们的语言和文化,将我们世代信仰的……也强行纳入他们的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