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的夏夜,脂粉香混着酒气,黏腻地糊在空气里。
最大的画舫“揽月轩”今夜灯火通明,丝竹喧嚣几乎压过了河水的流淌声。舫内,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几个身着杭绸直裰、却难掩一身算计气的商人,正与几位锦衣华服、面色浮白的南京勋贵子弟及脑满肠肥的扬州盐商把酒言欢。
桌上摆的是时令的淮扬细点、长江三鲜,喝的是一两银子一盅的惠泉酒,角落里堆着的礼盒隐约露出苏绣和金器的光泽。
“王兄!李兄!再饮一杯!”一个商人满面红光,举杯的手上戴着的翡翠扳指碧绿欲滴,几乎要闪瞎人眼。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北边的生意,竟比走西口、出关外还痛快!这才几日?赚的银子,抵得上过去半辈子!”
“哈哈哈!孙大掌柜过奖!”
一个勋贵子弟得意地晃着脑袋,金冠上的簪花乱颤,笑着说:“还不是靠我家伯父在户部的关系?轻轻松松调个文书,这江南的米,一粒也别想漏过江北去!”
另一个盐商剔着牙,眯缝着眼说:“要我说,还是范先生高明,这招‘釜底抽薪’,妙啊!任他刘体纯有三头六臂,火器再利,没粮食,十几万人就得饿成软脚虾!到时候,嘿嘿…”他压低声音,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满座顿时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掺杂着酒臭的哄笑。
“到时候,他那点琉璃镜子、瑶台玉玩意儿的作坊,还不是咱们的囊中之物?”
一个商人接口,眼中闪着贪婪的光,拍手叫道:“还有那些造船的工匠…可是无价之宝!”
“放心!放心!”勋贵子弟拍着胸脯说道:“等沧州饿垮了,朝廷王师北上‘收复失地’,自然少不了诸位的好处!来来来,满饮此杯,预祝咱们财源广进,官运亨通!”
酒杯碰撞,溢出的酒液洒在昂贵的紫檀木桌上,无人心疼。
舫首珠帘轻响,香风袭来。
顾横波抱着琵琶,李贞娘、卞玉京、寇白门等几位秦淮名媛鱼贯而入。她们是今夜被重金请来助兴的。
几位大家敛衽行礼,强颜欢笑。她们的目光扫过满桌狼藉,扫过那些得意忘形的面孔,听着那些刺耳的“生意经”,见怪不怪。
乐声起,顾横波拨动琵琶,弹的是一曲应景的《霓裳羽衣曲》,但指尖流淌出的,却莫名带了几分金戈肃杀之意。
李贞娘坐在一旁,纤指按着琴弦,却迟迟没有拨动。她听着那些商人和勋贵们压低了声音,却依旧清晰可闻的密谈。
“…听说沧州已经开始吃树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