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集水浊心明
伏羌县的晨雾还未散尽时,双经渡已带着秦越走在街巷里。青石板路被昨夜的露水浸得发潮,踩上去咯吱作响,两旁的木楼窗棂半掩,偶有妇人探出头来,见是他们二人,便匆匆缩了回去——自双经渡分制两种香囊后,县里人虽敬他,却总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敬畏,仿佛他身上藏着能看透病痛根源的眼睛。
“师父,您看那口井。”秦越忽然停住脚,指着街角那座被青石围栏圈住的井台。几个挑水的汉子正排队等候,木桶刚浸入井中,提上来时水面竟泛着一层淡淡的绿沫,像是浮着些细碎的青苔。
双经渡走上前,示意挑水汉子将木桶递过来。他俯身细看,指尖轻轻点了点水面,那绿沫便顺着指尖散开,露出底下浑浊的水色,隐约能看见细微的泥沙在水中打转。“这水多久没清过了?”他抬头问那几个汉子。
为首的汉子黝黑的脸上露出些尴尬:“先生有所不知,这井是县里的老井,打我记事起就没干过。前阵子天旱,井水浅了些,后来下了几场雨,水是满了,可就成了这模样。”他挠挠头,“大伙也嫌浑,可县就这两口井,另一口在城西,远着呢。”
双经渡没说话,又走到井边,探头往井里望。井口黢黑,深不见底,只能隐约看到水面反射的微光。他问:“近来县里是不是常有腹胀的人?吃了饭就胀得慌,夜里睡不安稳,还老打嗝?”
那汉子眼睛一亮:“先生怎么知道?我婆娘就是这样,吃了好几天药也不管用。还有东头的张屠户,说他这肚子胀得跟揣了个西瓜似的,连杀猪的力气都没了。”
秦越在一旁听得仔细,伸手摸了摸下巴:“师父,这莫非是水的缘故?《内经》里说‘饮入于胃,游溢精气’,若水不洁,精气难化,积在腹中便成胀?”
双经渡点头:“正是。水为至阴,若藏污纳垢,入体后便会阻滞脾胃运化。你看这水色浑浊,绿沫漂浮,怕是井底积了淤泥,又混了雨水带来的腐草,湿热之气都闷在里头。人喝了这样的水,脾胃被湿浊困住,可不就腹胀了?”
正说着,一个老婆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过来,手里提着个小小的瓦罐,想打水又怕桶重。双经渡上前接过瓦罐,帮她打了半罐水。老婆婆叹了口气:“先生,不瞒您说,我这老骨头也胀了好几天了,吃不下饭,夜里躺床上,就觉得这肚子里跟有气在转似的,咕噜咕噜响。”
“婆婆莫急,”双经渡扶她在井边的石凳上坐下,“这病不是吃药就能好的,根子在水上。”他转头对秦越说:“去药铺取些明矾来,再叫上几个后生,咱们清一清这口井。”
秦越应声而去,不多时便带着药铺的伙计和几个年轻汉子回来,手里捧着个纸包,里面装着雪白的明矾块。双经渡接过明矾,对那几个挑水汉子说:“劳烦各位搭把手,先把井水打上来些,让井底露出来些,我好投药。”
汉子们七手八脚地忙活起来,一桶桶浑水被提上来,泼在井台边的空地上,很快就积了一滩水洼,散发出淡淡的土腥味。随着井水渐浅,井底的淤泥渐渐显露出来,黑黢黢的,上面还缠着些腐烂的草根。
双经渡将明矾研成粉末,均匀地撒进井里,又让汉子们用长杆搅动井水。“明矾性涩,能收涩浊水,让泥沙沉淀。”他对围观的百姓解释,“这就像人心里的杂念,得用定力收一收,才能清明。”
众人听得似懂非懂,却都看得出双经渡是真心为大伙好。那老婆婆坐在石凳上,看着井里的水慢慢变清,浑浊的泥沙渐渐沉到井底,水面竟透出了些淡淡的光泽,不由得喃喃道:“活了大半辈子,还不知道井水能这么弄干净。”
清完井,双经渡又去了城西那口井,用同样的法子处理了一遍。回到医馆时,已是午后,秦越帮他倒了杯茶,不解地问:“师父,既然是水的问题,直接让县里人喝煮沸的水不就成了?为何还要费力气清井,又配平胃散?”
双经渡喝了口茶,指尖在桌面上轻轻点着:“煮沸能杀毒,却去不掉泥沙浊气。清井是除根,平胃散是治标,二者得兼顾。”他看着秦越,“你再想想,方才我清井时,为何要让百姓都看着?”
秦越愣了愣:“让他们知道井水能清干净,以后就敢喝了?”
“不止。”双经渡摇头,“《金刚经》说‘应无所住’,医道也是如此。若只给他们药,他们会觉得病好了全是药的功劳,下次再犯,还会等着药来救。可让他们看着井水如何变清,看着自己的双手能改变病因,他们就会明白,很多病,本就是自己能预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