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风卷着沙尘拍打着帆布,像有无数只手在挠。双经渡想起昨夜在关下,听流民说过军中流传的闲话,说这病是西羌的诅咒,染上了就活不成。他从怀里摸出半块被体温焐软的干粮,塞到老王手里:“王大哥还记得《金刚经》里那句话吗?‘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病就像这帐外的风沙,看着吓人,只要找到根源,总有散的时候。”
老王啃着干粮,眼泪忽然掉下来。他不是怕疼,是怕再也见不到留在华阴的儿子——那孩子去年染了天花,是双经渡路过时用“痘浆接种”之法救回来的,此刻想来,竟是缘分匪浅。
帐帘再次被掀开时,赵靖带着两个兵卒进来,手里捧着个瓦罐。“先生说的是。”他把瓦罐往地上一放,罐口腾起的热气里飘着股土腥味,“方才查验,果然是排水沟溃了,污水渗进了饮水渠。这是刚从后山泉眼接的活水,先生看能用吗?”
双经渡舀起一勺水,清澈的水里映着他的影子。他想起《内经》“水为至阴,其性寒凉”的记载,又看了看帐内病卒们蜷缩的身子,便道:“泉水虽清,却性寒。将军可否让人多烧些艾草,混在水里煮沸?艾草能温经散寒,正好中和水性。”
赵靖立刻吩咐下去。不一会儿,营中便飘起艾草的香气,那气味穿透帐篷,钻进每个病卒的鼻孔里,连方才疼得哼哼的老王,也渐渐安静下来。
暮色降临时,双经渡已在北营诊完最后一个病卒。赵靖提着盏马灯过来,灯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先生,军医按您开的方子配了药,说是少了厚朴。”
“无妨。”双经渡蹲在火堆旁,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可用炒莱菔子代替,虽燥湿之力稍逊,却能助脾胃运化。《内经》说‘五脏六腑皆令人咳,非独肺也’,这病看着是肠胃不适,实则是湿热困了脾,得让脾胃动起来才行。”
赵靖凑近一看,地上画的是营区的简易图,饮水渠被红笔划了道新线,绕开了原先的排水沟,旁边还标着几个小字:“每日辰时、申时各煮沸一次”。
“先生这是……”
“将军请看。”双经渡指着图上的井字格,“这是我按《金刚经》‘应无所住’想的法子。把病患分轻重安置,重症者集中在东帐,轻症者住西帐,healthy者住南帐,各帐之间隔三丈,用艾草堆做标记,既能防疫气蔓延,也方便给药。”
赵靖盯着那图看了半晌,忽然单膝跪地,铁甲砸在地上震起尘土:“先生若能救我营中弟兄,赵靖愿以军功相报!”
双经渡连忙扶起他,掌心触到对方铁甲上的凹痕,那是多年征战留下的印记。“将军镇守潼关,护一方百姓,已是大功。”他从药箱里取出一卷油纸,里面是他抄录的《金刚经》片段,“我这有几句话,或许能让弟兄们宽心。”
纸上的字迹清瘦,却透着股安定的力量。赵靖默读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忽然想起三年前战死的副将,那时他总整夜睡不着,直到有个云游僧人对他说“生者寄也,死者归也”,才渐渐释怀。原来医与禅,竟真能在这方寸纸间相遇。
夜渐深时,双经渡终于在空置的军帐里歇下。帐外传来兵卒们喝药的声音,混着远处潼关的更鼓,倒比任何安神香都管用。他摸着怀里那本《内经》古注本,想起华阴老医匠说的“医道如渡,先渡己,再渡人”,嘴角不由微微扬起。
只是不知这河西走廊的风沙,还要卷着多少疾苦,等他一一去渡。
军中疫情能否彻底平息?双经渡又将何时西行?且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