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高起。
难得悠闲。
本来打算补觉。
但小师妹把那么一大把“宝贝”撒在我桌子上,这就来活了。
简单洗漱一番,便回到桌子前打开了食盒。
食盒里,是一碗豆浆,四只虾饺,四只纯肉烧麦,一小碟蘸料。
豆浆乳白浓醇,表面凝着一层薄薄的“豆衣”;虾饺皮薄如蝉翼,透出内里粉嫩饱满的虾仁,上面点缀着一点翠绿的葱花;烧麦顶部捏着蓬松的褶子,薄皮兜不住丰腴的肉馅,露出油润的光泽。
食盒里还有有一只小碟。
碟子里是白白胖胖的蒜瓣。
我:“……”
有点小小的尴尬。
其实吃面食的时候我是喜欢吃蒜的。
只不过味道太大,通常我都不会吃,然而今天早上备好了拿来就有点说不出的羞耻。
不过呢……
多谢小师妹了!
鲜甜的虾仁、油润的肉馅、暖胃的豆浆下肚,整个人都熨帖起来。便开始做垃圾分类——桌上这一大堆东西,连“破烂”都称不上了。
断口毛糙,宝石脱落,金丝扭曲……
可是姜凝喜欢。
而且我猜她,也不一定是真喜欢这些东西。
不过,师妹拿过来了,就给她修。
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闻着窗台点燃的线香,看着窗外明亮的庭院,抻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皎皎也该回来了吧。
走了两天,发生了许多事。
发生了许多事,就都想和她讲……
拿起锉刀,用锉刀打理步摇的断面,不过,看着这支步摇的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要不重新做一支得了!
一步下了山,换了金锭,又一步回了山。
取出小熔炉,熔了金锭,再将金液倾入早已备好的簪形模具,待其稍冷定型,便按着姜凝那支破烂步摇的款式加工。
原本步摇的凤鸟轮廓有些模糊。便在这支新簪上细琢一只凤首。
凤眼微挑,羽冠分明。
原本缀的那几颗灰扑扑的玻璃珠子,也一并扔了,拣出两粒大小相当的矢车菊蓝宝石。纯净深邃的正蓝色,如同凝固的深海,小心地镶嵌在凤眼下方,作为垂下的流苏坠饰。
冷冽的蓝光与温润的金辉相映,瞬间点亮了整个凤首。
就这么忙活了一支步摇,已到了中午。
香也快燃尽了。
看看桌上,还有一只变了形的银手镯,断了的手链,以及一个断了胳膊断了腿的手办……
不行了,要不重新买吧!
我也不是万能的。
打了一个呵欠。
我这个乘霄大士熬了个大夜,实在撑不住了……
……
四师兄半夜回来又走了,说是要组织什么灾后重建……
三师兄则一直加班早上还没回来。
眼下楚小萤在睡、钱青青在睡,师兄也在睡。
就连陆吾同样在睡。
整个山门里就剩一个姜凝。
姜凝这一上午就拄着脸,坐在小雨院的院子里发呆。
什么也不想。
只是发呆。
等到了中午,她又起身去做午饭。
她干活很麻利。
洗衣做饭刷碗都很麻利。
做好了午饭,装入食盒,她又提起了食盒。竹编的提梁在她指间勒出浅浅的印子。
她在山下,风吹雨打,走街串巷的讨生活。
及至今年,及至几个月前,她还是一个人,一个人在山下讨生活。
要养家糊口,要谋个生路。
时不时的会惹一身伤,时不时的还会被扣了工钱,时不时的还要被娘亲打骂。
这些她都熬了过来。
她没有想过以后,没有想过未来。
她没有时间。
过往十七年的每一天,她都担惊受怕。
她胆子其实很小。
怕吃不饱,怕娘亲打骂,怕被卖了……
她也怕疼。
哪怕她有许多次九死一生的经历,有许多次遍体鳞伤的经历,她依旧很怕疼。
一旦受伤,她就很恐慌。
不是怕自己死。
而是怕自己的伤再惹来一顿拳打脚踢,一顿呵斥怒骂。
如此,看见楚小萤那满身的伤疤,她也会觉得疼,也会觉得怕。
在这样的恐惧里,她每一天都在奔波。
茫茫然。
朦朦胧。
她以为自己以后的每一天大概都会如此。
除鬼驱邪来维持家用。
忍饥挨饿来省下口粮。
也会保护自己,让自己脑子里空空的,任打任骂;
也会保护自己,跑的远远地,不要被卖了。
但在十七岁这一年,她终于看见了人生当中的第一缕光。
就像梅雨季节过去,在天上露出了一缕金黄的光。
她被上清派录取了!
只要交了报名费。
只要……
走过汉白玉广场,姜凝脚步顿了顿,特意去了虹桥不那么红,丹顶超级红,丹顶不红。
指尖轻轻拂过丹顶不红头顶新冒出的那点红绒。
最近丹顶不红,脑袋上也开始红了。
四只鹤温顺地蹭了蹭她的掌心,她便提着食盒往谷雨院走。
假若……
没有遇见王随安,没有遇见沈鸢。
她会怎么样呢?
五千灵石啊……
在谓玄门待久了,五千灵石似乎也没那么多。
但这五千灵石,可以买她的命。
一个筑基修士的命。
若没有师兄,没有师姐找她。
当她知道自己被骗的那一刻,恐怕就真的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活下去了。
所以,没有人知道随安和沈鸢在她心里有多重要。
“师兄?”
姜凝提着食盒来到了谷雨院。
她的声音很轻,踮着脚尖,看了过来。
然后,就看见趴在桌子上睡觉的王随安。
他的头发,在发光。
他的手里还攥着一把细小的锉刀。
桌子上摆着她放过来的小垃圾。
说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过生日,也是她第一次大大方方的给自己花钱,用钱买自己小时候一直很喜欢但是不敢想,也不会买的小玩意儿。
但若是说多喜欢……
其实也没那么喜欢。
至少,在买回来的那一刻,就不再喜欢了。
也许是,她已过了那个年纪,过了喜欢这些小玩意儿的年纪。
那为什么还要买呢?
大抵,是买给那个在风雨中奔波,在墙根下瑟缩的自己。
姜凝抿了抿嘴唇,动作极轻地推开虚掩的窗子,小心翼翼地把午饭食盒搁在窗内的桌子上。竹木相碰,发出极轻微的“嗒”声。
她没有立刻离开,拄着膝盖,看着她的师兄好一会儿。
目光安静地滑过他发光的银发,紧抿的唇线,最后落在他握着工具的手指上。
她当然看见了桌子上那一支金光闪闪的步摇——远不是自己那一支能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