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银汉低垂。
华灯初上,贺来城最繁华的街市仿佛一条流淌着暖光的星河。
楚师姐选了一枚坠子。
一枚紫水晶的坠子。
她很喜欢。
选了以后就爱不释手,直到红儿送我们出了玲珑阁,她还提着那枚坠子,微微侧身,借着两旁店铺倾泻而出的、或明或暗的灯火,细细端详。
水晶的棱角切割着光线,在她素白的指尖跳跃、折射,散落成细碎的星芒,映在她专注的眼底。
偏过头,看着楚小萤。
白衣大袖。
素裙云靴。
她的衣服形制与师姐师妹的略有不同。
更利落、更严实。
她的领子能叠很高。
她的袖内缠着护腕。
她的靴筒束着裤脚。
她的裙子长及脚踝。
我只能看见她清秀的脸,看见雪颈一线,看见她袖口下提剑的指节,看见她提坠子的素手。
昨日,第一次见到她胳膊上触目惊心的伤疤。
今日,第一次注意到她向来把自己裹得极严。
一双翦水秋瞳。
映着街市的灯火。
映着天上的疏星淡月。
“这么喜欢,红儿让你选,你为什么不选?”
“因为,我想要你给我做。”
楚小萤闻声,倏地转过头来。
她眨了眨眼。
眸子,氤氲着水光,水光潋滟着湖色。
她的眸子里,有一湖秋水。
天上的月亮依旧很圆,很亮。
映在秋湖中,便有了满湖月色。
楚小萤伸出手,捏住了我的袖角。
“我也想要……小师叔做的首饰。”
她的脸已经很红,她已收回了目光。
她说话时,带着微不可察的颤音。
“楚师姐,会给你做的。”
“真的?!”
“真的。”
玲珑阁里,也有我做的饰品,陈列在流光溢彩的展柜中,被陌生人欣赏、买走、佩戴。
总没道理,做了首饰,予了外人,却不给自己人做。
一只素白如玉的手,小心的用食指与拇指,捏着我的袖角。
楚小萤不再说话,只是在我身边,故作镇定的看着旁边的小摊。
灯笼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团团暖色的涟漪,随着步履轻轻晃动。
远处酒肆却很热闹。
“听说了么,这次三仙大比,周鹏被人重伤了!”
“是么!谁这么厉害啊!”
“不清楚,据说好像是被人使了盘外招,在场外重伤了!可惜了,这可是上一届天榜的角色啊!”
“哟,没了周鹏,那赵无敌今年岂不是能得魁首?”
“我其实还挺看好韩束仙尊的。上一届他就是探花。可惜这一届听说没参加。”
“哎,两位,上届魁首和榜眼是谁啊?”
“上一届魁首是静楼的,叫墨仪。榜眼是归一剑派华无声的大弟子,叫何渺。”
“唉,那这一届怎么没听说这俩人?”
“人家上一届入了天池,蜕尘上乘霄,已领了门派事务,哪还有功夫参加大比?”
墨仪、何渺。
突然听见了两个让人很不开心的名字。
隐隐感觉后背疼。
楚小萤立刻察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
她捏着袖角的手指紧了紧,侧过身,清澈的眸子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声音轻柔:“小师叔,你怎么了?”
我笑了笑:“有点饿了。”
楚小萤闻言,眼中立刻漾开温暖的笑意,仿佛刚才的担忧从未存在。
她眉眼弯弯,带着一种孩子气的雀跃提议道:“那我们快点儿回去,分姜凝的蛋糕吃!”
我点点头笑道:“好!”
我猜小师姐一定买了一个超大的蛋糕!
因为她过生日都会买一个超大的蛋糕!
听说有的地方会用蛋糕来玩。
但小师姐是真的会把它们都吃掉!
而且,她的小脸也不用抹,一手一块蛋糕,吃的时候就已经成花猫了。
身后,还能听见酒肆里的讨论声。
“……不过我看好的晏无明,听说昨天退赛了。”
“诶,好像昨天好多人退赛,你们知道怎么回事么?”
“好像是比赛密度大,轮次多,累倒了……”
我看向身边的楚小萤。
“你参加三仙大比,会累么?”
楚小萤嗔怪道:“我啊……我除了昨天被你们一起观战,被逼着打了半个时辰外,才没感到累!”
“嗯。不累就好。”
出了贺来城高大的城门,旷野的夜风带着草木的清气扑面而来。
楚小萤不再多言,素手掐诀,只听一声清越的剑鸣,手中长剑便悬停在离地三尺之处。
她足尖在青石上轻轻一点,身姿轻盈得如同月下翩跹的鹤影,无声无息地便已稳稳立于剑身之上。楚小萤载着我回了谓玄门。
广场上还是空空荡荡的,但是食堂方向灯火通明。
楚小萤先去小雪院找韩束。
我则先回了谷雨院。
过了月亮门,寂静扑面而来,比广场更甚。
所有屋子都黑漆漆的,如果不是透过窗子,看到床榻上隆起一个巨大的人形“蚕茧”,我会以为她又跑了。
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走到她的床边。
她睡得极沉,脸颊因久睡泛着健康的红晕,长睫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嘴唇微微嘟着,仿佛在梦中品尝着什么美味,对周遭的一切浑然不觉。
“师姐,天都黑了,快醒醒。”
我走到床边,声音放得极轻。
既想让她多睡一会儿。
又怕她真就睡到明天天亮。
“师姐……快醒醒。”
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在厚厚的锦被里,只露出小半张脸和几缕散乱在枕畔的乌黑长发。
伸出手指,把她凌乱的头发挽到耳朵后面。
楼心月依旧毫无醒来的征兆。
只是在被窝里无意识地蹭了蹭枕头,发出一声满足的、小动物般的嘤咛。
这一觉从早上睡到了晚上,甚至还有继续睡下去的架势,仿佛要将昨晚缺失的睡眠一股脑儿补回来。
见她实在醒不来,就先去了她的屋子。
屋子照旧乱得厉害,帮她简单收拾了下散落在椅背和地上的几件外衫叠好,然后从衣柜里取了她的衣裙鞋袜,叠放整齐,回到我的屋子,将这些衣物放在她那张小榻上最显眼的位置——只要她坐起来,一眼就能看到。
随后我又去打了洗漱的水,试了试水温,不冷不热刚刚好,端进来放在她床边的矮几上。
做完这一切,我坐回“蚕茧”的身边,对着那露出的、睡得红扑扑的脸颊,柔声道:“师姐,那你只能再多睡一会儿。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