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下雨(1 / 2)

下了雨。

定云峰上,下了雨。

天上起了乌云。

乌云密布,不见星月。

一场雨,将整个角宿坪洗刷的干干净净。

作为掌门座下的大弟子,申论,才华并不高。

但是品性好。

何三四很喜欢。

所以……

他什么也不知道。

他只是看见,本该在此刻静修或安寝的时辰,突然有许多同门师弟,正提着水桶,拿着抹布和扫帚,在空旷肃穆的问心大殿内外异常忙碌地打扫着。

他们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你们在做什么?”

“大师兄。师父吩咐,明早之前,将大殿整理干净。”

“今晚?外面还下着雨,你们打理大殿?”

几个弟子就不说话了。

他不再追问,转而问道:“师父现在何处?”

“师父回养意殿了。”

一路行来,申论只觉得整个角宿坪的氛围愈发的不对。

雨夜中的石坪显得格外空旷寂寥,只有雨点敲打在屋顶瓦片和石板上的单调回响。

偶尔遇到几个行色匆匆的师弟师妹,他们远远看见申论,眼神都像是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躲闪开去,甚至有人直接拐进了旁边的岔路,仿佛生怕与他打上照面。

他不由得加紧了脚步。

他也有很重要的事要禀报师父。

就在刚才,他收到了山下传回的紧急消息:静楼今日突然出手,毫无征兆地将无忧城内,几家为角宿坪提供重要丹药和灵材的药行,给查封了。

他必须立刻将这个消息报告给师父何三四。

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冲刷着角宿坪的每一寸地面,也仿佛要将某些不为人知的痕迹彻底抹去。

养意殿那沉重的殿门轮廓,在雨幕和廊下昏暗的灯火映照下,已隐约可见。

申论深吸一口带着水汽的冰凉空气,压下心头翻涌的疑虑与不安,快步向那片更深的阴影走去。

“师父。”

“论儿……回来啦?”

“是。师父,今日午间,静楼突然查封了无忧城内的‘杏林楼’,‘百草阁’,并且强行清扫了所有六如相关人员……”

殿内又是一阵沉默,只有殿外哗哗的雨声。良久,才传来一声:

“嗯,我知道了。”

申论没有走。

还跪在外面。

“师父,您身子有恙?”

“没事。你去忙吧。”

申论低头,道:“是。”

他刚转过身,准备离开,殿内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论儿。”

申论立刻停步回身:“师父?”

“你的黄庭经修炼的如何了?”

申论没明白师父为什么突然会问他修炼的事。

申论微微一怔。自他蜕尘以来,修炼全凭自身摸索,师父早已是放手不管、不闻不问。

“回师父的话,弟子驽钝,尚有二三处修不通。”

何三四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种近乎飘渺的意味。

“不急,慢慢来。”

屋子里,没了动静。

外面的雨还在下。

申论为了表示恭敬,并没有用气机避雨。

良久。

屋子里的人又道。

“有时间,多照顾照顾你的师弟师妹们。”

“是。”

“下去吧。”

“师父?”

“下去吧。”

“是。”

申论走了。

养意殿内。

何三四盘坐在冰冷的蒲团之上,殿内没有点灯,一片死寂的黑暗。

他身上的长老袍服早已被剑气撕裂,浑身上下,血肉模糊,深可见骨的剑痕交错纵横,鲜血浸透了破碎的衣料,在身下的蒲团和地板上晕开大片暗红。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

五华一剑之威,满堂皆惊。

那是他没见过的剑法。

阎君剑过处,无人能挡。

听着脚步声走远。

何三四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他这一生。

一事无成。

他天资实在平平,师父眼中从未有过他的位置,同门也大多对他视若无睹,如同路边的顽石。

好在。

他有一个不错的弟子。

申论。

虽然天赋根骨差了一些,进境也慢,但性子敦厚温良,品性端方,待人以诚。

但性子很好。

很像……

很像小师弟的徒弟——韩束。

明廷有一个很好的徒弟。

不过,他的论儿也不差。

虽然修为稍逊一些,但如今想想,修炼的高,又要多高呢?

他蜕尘时,想要乘霄,他乘霄了,又想着羽化。

如今羽化,不也是落得惨淡?

何三四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天资不好。可偏偏想要的太多。

想要,像大师兄那样,受师门爱戴,万人敬仰。得同门师妹的喜欢。

所以……

万全寺。

他联系了万全寺……

大师兄废了。

同去的师弟师妹,非死即伤。

而他最后做了掌门。

一朝乘霄入羽化!

修为境界上,终究是压过了已成废人的大师兄一头!

殿外的雨,不知何时竟渐渐小了。那铺天盖地的喧嚣化作淅淅沥沥的余韵,敲打在屋檐和湿透的石坪上。

厚重的乌云裂开了一道缝隙,一束清冷苍白的月光穿过窗棂,斜斜地投射在养意殿冰冷的地面上。

七情入体。

这辈子没有七情丹,便不可能再进一步。可上了羽化,想进神游,所需七情丹便是海量之数。

做不成的。

而且,即便他机关算尽,坐上了这六如掌门的宝座,却发现依旧是于事无补。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依旧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师长质疑他的能力,师弟师妹不信任他的品性。

放眼望去,殿宇巍峨,弟子如云,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权力如同流沙,迅速从指缝中溜走,他很快便被架空,成了一个徒有其名、任人摆布的傀儡。

他终究是不得不求助于那个被他亲手设计、早已废掉的大师兄。不得不让那具行将朽木,垂垂老矣的身体,重新焕发生机。

然后,大师兄也得七情丹重铸修为。

还是大师兄厉害呀。

大师兄的天资、心性、手段,仿佛从未被那漫长的废人岁月磨灭。

他不但以雷霆手段帮助自己稳固了那摇摇欲坠的地位,居然还成了万全寺的长老。

恢复修为、重掌权柄的大师兄,就彻底变了。

变得杀伐狠厉,出手无情。

何三四心底的恐惧与日俱增,他总觉得,那冰冷的剑锋,迟早有一天会毫无征兆地,抹过自己的咽喉。

他又开始害怕大师兄。

所以……

“……韩师侄,你失踪三个月,就是去干这事儿了?”

“是的。我本是去中州,查清蓬莱中州两地,走私贩卖人口一事,顺腾摸瓜又查了回来。”

“只是如此?”

“自然不止如此。我还调查了五华长老百年来所有恶行。”

“你为什么要查他。”

“掌门师尊。六如剑派,居于玄枵,承天地清正之气,秉人间浩然之纲。我辈修士,持剑卫道,护佑苍生,斩妖除魔,此乃立派之本,亦是吾辈之责……”

韩束。

韩束今日上午来的。

也许,一个人缺少什么,就格外喜欢什么。

他很喜欢韩束。

堂堂正正,又温润如玉,不像大师兄那样锋芒毕露。

所以,早早将他的长命烛从鬼宿坪取出来,放入了宗祠。

他有想过。

若是自己有一天不行了。

可以让韩束当掌门。

论儿……

掌门不好当的。

让论儿当个长老就很好。

“……而五华长老,身居高位,然其百年来,勾结魔教,残害同门,行那贩卖人口、戕害无辜之滔天大恶,此等行径,丧心病狂,人神共愤!其罪昭彰,罄竹难书。弟子这三月,追踪查证,历尽艰险,非为私怨,只为涤荡污浊,正本清源。”

他最讨厌冠冕堂皇,义正言辞的道理。

可韩束说来,却并不难听。

不徐不缓,从容淡定。

无非是随口撤来的大旗。

五华为了让自己亢宿坪的弟子在三仙大比之上,取得成绩,得了一批七情丹。拿的是鬼宿弟子的性命——无非是小师弟教育徒弟,都教的很好。是炼丹的好丹炉。

而后……小师弟明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