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入后院,楚师姐的视线依旧牢牢锁在剑身上,连一丝偏移都没有。
她似乎刻意不想看我。
我想,我也应该没有得罪她。放轻脚步,走到她身边,从旁边闲置的杂物堆里拎过一把同样矮小的竹凳,挨着她坐下。
竹凳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就像被微风惊扰的含羞草。
楚师姐仍安静的坐着。并着双腿,双手按着黄河剑,目光也落在黄河剑上,可是她已无法再发呆。
晚风穿过庭院角落那丛半枯的修竹,竹叶相互摩挲,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然后,是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声音好大。
“是不是太安静了?”
“那你别听……”
楚小萤的双颊就像天上的火烧云一样,很快便烧上了耳朵。
“我本是自己坐在这里的……小师叔非要过来……”
我将带着凉意的甜水,插上吸管,塞进她那只虚握着剑柄、指节微微泛白的手里。冰凉的触感让楚小萤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杯壁上凝结的细小水珠,顺着她微凉的指尖滑落。
天光渐暗。
天幕转为一种静谧的青灰色。
庭院里没有点灯,物体的轮廓开始模糊。晚风带着凉意,卷起地上几片枯黄的竹叶,打着旋儿,发出窸窣的轻响,又归于沉寂。
“想什么时候回谓玄门?”
她握着甜水杯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指腹压得杯壁微微凹陷。
“我还是想在这里陪燕师姐……”
哇喔!
楚师侄厉害哦!
我才问你一遍,劝都没劝,就开始用上“还是”二字了?!
“你、你笑什么?!”
最后一抹余晖恰好映在她脸上,将那原本苍白的肌肤瞬间染上了一层动人的熏红。
一双清澈的妙目,此刻因为羞恼和一丝慌乱而睁得圆圆的,里面清晰地倒映着青灰色的暮霭天光,还有天上逐渐浮现的星辰。
我喜欢看星星。
“终于抬眼看我了?”
“小师叔……我发现你真的很会得寸进尺,是不是我太好说话了?”
“并不是师姐好说话。”我在找天上的鬼宿,“是师姐把我想的太好了。”
楚小萤微微一怔,自从佛国里出来后的阴郁一扫而空,双手抓着小甜水,睁圆了眼睛,凑了过来。
“哇!小师叔!你现在脸皮好厚哦!”
“我是真这么认为的。”
楚小萤红着脸,收回了目光。
“不要脸……”
我咬着吸管,看着满天星辰。
“我远没你想的那么好。我想,我们谓玄门的人,都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好。譬如我,我曾经以为自己是一个善良的人。可现在发现,我只是为了微不足道的恻隐之心,一时兴起才会出手的伪君子。两个月前的侯府,或许是我最有正义感的时候。”
我眨了眨眼。
“二师姐传我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说要有浩然之气。可是侯府以后,我便再也没用过,也使不来。今日在佛国无非是灵力催动,升起的云龙,远非当日裂云开天的拳意可比。”
“人,总是会变的。”
“也许今日的你,就理解不了昨日的你。又或者,昨日的你,会不屑于未来的自己。”
“半个月前你找我去烟罗坊,我还很在意人的生死。后来我开始漠视生命,再然后我也杀了人。及至现在……事不关己,便无心去管。甚至比不上魏师兄。他今日不过见一小厮有难,便一路寻到人王斋。而我和沈鸢明明身在现场,见人行尸走肉,状若傀儡,却依旧心无波澜。”
“小师叔……”楚小萤,“不是这样的。小师叔在我眼里一直很好。”
我仰着头,只是垂下眸光,笑道:“你瞧,我就说,你把我想的太好了。”
“以前我以为谓玄门是魔修圣地这句话,只是个玩笑。可是见了天机阁的弟子,见了我一直瞧不上的归一剑派那个小小的阮一,又见了六如诸位,我才觉得,谓玄门的道德水准的确有待提高。我的师兄师姐都是一群无法无天的双标狗!帮亲不帮理的那种。”
“我的师门就很适合做话本里的反派。譬如,有一天我和某个话本里的主角起了冲突,是我作恶在先,抢了他的法宝也好,秘籍也罢,被话本里的主角揍了,我的师兄师姐们一定不问是非曲直,不问青红皂白的过来找场子……”
楚小萤捧着小甜水,怀里横着长剑,凑了过来笑道:“若是真有这样的事,那我也帮你。”
我莞尔一笑。
“所以啊,还纠结么?”
楚小萤垂下睫毛:“原来,小师叔知道……”
人王斋的那一眼,是我矫情,倒是害你又乱了心思。
本就是我的不是……
“所以,什么时候回山?”
“什么山啊?小萤可是六如弟子。”
楚小萤一边说,一边咬着吸管偏过头去。眼角还带着慧黠的笑。
我起身跺了跺脚。
“哦,那是我说错了,什么时候回家?”
“你……!”
楚小萤狠狠的吸了一口甜水。
之前把你当做客人,对你礼让三分,眼下……
哼!你再想和我斗,就差得远了!
“快起来,我还等着蹭剑呢!”
“小师叔,你还不会飞啊!”
“少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