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破床迟早得散架。
他耷拉着脑袋,眼神灰败地盯着地面上一小块磨损的地板花纹,芝加哥雨夜的冰冷和血腥味仿佛还黏在他的嗅觉记忆里,挥之不去。
“哟嚯!我们卡塞尔的新星、S级超人、自由一日的征服者回来啦?”
一个贱兮兮的声音从上铺传来,带着夸张的咏叹调
“看这造型,这气质,这忧郁的小眼神…知道的你是刚上完实战分析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从尼伯龙根挖了十年矿回来呢!”
芬格尔·冯·弗林斯,他这位名义上的室友,正以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瘫在上铺,啃着一个看起来就不太新鲜的水果,终端机屏幕的光映在他那张写满了“混吃等死”四个大字的脸上。
路明非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更别说搭理他了。
他现在只想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最好能直接睡到世界末日。
“啧啧,第一次实战复盘课就把自己干eo了?”
芬格尔锲而不舍地继续着他的单口相声,把果核精准地抛进远处的垃圾桶
“听说施耐德教授今天重点‘关照’了芝加哥行动?怎么样,被魔鬼教官喷得怀疑人生了吧?师兄我可是过来人,教你个乖,左耳进右耳出,下来该吃吃该喝喝…”
“闭嘴。”
路明非终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声音闷闷的
“芬格尔,我现在严重怀疑当初是不是被猪油蒙了心,居然会花30美金巨款买你那破情报…”
“嘿!这话我可不能当没听见!”
芬格尔一个鲤鱼打挺…没挺起来,只好悻悻地翻了个身,趴在床沿探出脑袋,乱糟糟的头发垂下来像某种大型犬的毛发
“那份情报可是凝聚了师兄我多年的智慧结晶!物超所值!你自己不会活用还能怪卖家?再说了,没有我那情报,你能那么快搞定‘皇帝’?”
“那是我自己命大!”
路明非忍不住抬头瞪了他一眼,
“还有,那是为了我朋友!”
“行行行,朋友朋友。”
芬格尔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脸上却还是那副欠揍的笑容
“所以呢?就因为被施耐德骂了?不应该啊,听说你们任务完成度还行,虽然过程惊险了点,但目标人物约翰·多克确认死亡,‘嘶叫药剂’窝点捣毁,潜在危机解除,还顺手宰了一堆来历不明的武装分子…这战绩够辉煌了,S级果然名不虚传。”
路明非沉默了。
施耐德的批评固然严厉,指出他最后关头力量失控的巨大风险和对现场局势判断的不足,但那并不是他此刻低落的真正原因。
他看着芬格尔那副看似没心没肺的样子,忽然觉得有点累。
这种累不是身体上的,而是从心里漫出来的,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过气。
芬格尔看着路明非又一次陷入沉默,眼神里的那点戏谑也慢慢收了起来。
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叹了口气
“喂,师弟,你今天真的很不对劲。到底怎么了?真被打击到了?这不像你啊。”
路明非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盯着那双从上铺投下来的、难得带着点认真意味的眼睛,犹豫了一下。
有些话,憋在心里只会发酵成更糟糕的东西。
也许…跟这个看起来极度不靠谱的废柴师兄说说,反而能轻松点?
“…芬格尔,”
他开口,声音干涩
“你说…我们做的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啊?意义?”
芬格尔被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愣
“赚钱…啊不,屠龙啊!维护世界和平,保护弱小人类,顺便赚点学分和奖金…这不是卡塞尔的标准答案吗?”
他试图用玩笑带过,但看到路明非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便也收敛了表情。
“保护弱小…”
路明非低声重复了一句,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们保护了谁?”
“那个叫艾米丽的小女孩啊!”
芬格尔立刻回答
“这不是你们这次行动的核心成果之一吗?”
“是啊,保护下来了。”
路明非的眼神更加灰暗
“然后呢?她爸爸死了,妈妈死了,最后一个愿意用命保护她的约翰叔叔,也死在她面前了。我们把她从枪口下救出来,然后呢?她以后怎么办?她的人生难道就从‘被拯救’那一刻开始就变得幸福美满了?”
芬格尔张了张嘴,一时语塞。
“还有约翰·多克…”
路明非继续说着,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质问
“他是在阿富汗杀了无辜小孩的逃兵,他是罪人。可他最后又为了救艾米丽死了,他好像又成了好人…那我们呢?我们追杀他,又间接导致了他最后的死亡…我们算是执行了正义,还是制造了另一场悲剧?”
“我用了那种…力量,”
路明非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杀了那个戴面具的混蛋。那一刻我很愤怒,我觉得他该死。但杀了他,问题就解决了吗?那种力量…它…它让我害怕。我怕有一天,我会控制不住它,我会变成比那些死侍更可怕的怪物…”
他抬起头,看向芬格尔,眼中充满了真切的迷茫和痛苦
“芬格尔,我只是一个人。我没办法让死人复活,没办法抹平那个孩子心里的伤,甚至没办法完全控制我自己的身体。我们所谓的‘正义’,到底在哪里?我们做的这些,打生打死,到底改变了什么?”
宿舍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芬格尔终端机硬盘运转的微弱嗡鸣。
芬格尔收起了所有玩笑的神色,他沉默地看了路明非几秒,然后慢慢地从上层铺位爬了下来,拉了把椅子坐到路明非对面。
“听着,师弟,”
他的声音罕见地变得平稳而低沉,甚至带着一丝经历过风雨后的沧桑,
“卡塞尔学院不会教你这些。他们只会教你如何识别龙类,如何运用言灵,如何更高效地杀死它们。至于正义、意义、后果…这些玩意,得你自己去想。”
他抓了抓头发
“你说你只是一个人,没办法做所有事。废话,谁不是呢?昂热他老人家也不行。我们是混血种,不是上帝。”
“那个小女孩很可怜,约翰·多克的故事也很操蛋,这没错。但我们能做的,就是在我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事情往稍微好那么一点点的方向推一下。比如,让艾米丽活下来,这就是‘好一点点’。至于她以后的人生,会有别人接手,社会福利机构,或者学院本身的基金会…总会有一条活路。这比你当时没能救下她,让她直接死在那里,是不是要好‘一点点’?”
“至于正义…”
芬格尔嗤笑一声,带着点自嘲,
“这东西本来就模糊得很。有时候你觉得是在执行正义,可能只是踩进了另一个坑里。重要的是,你当时做选择的那颗心,是不是想着要保护点什么,或者阻止点什么更坏的事情发生。约翰·多克是罪人,也是做出了最后选择的‘人’。这并不矛盾。我们不是法官,我们是…嗯…清道夫?差不多就这个意思吧,妈的,这比喻真糙。”
“还有你那力量…”
芬格尔指了指路明非
“害怕是好事,说明你还没被那玩意完全控制。觉得自己可能变成怪物的人,通常最后都变不成真正的怪物。真正可怕的,是那些觉得自己做什么都理所应当的混蛋。”
他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力道不轻
“迷茫很正常,师弟。说明你没麻木,没变成只会执行任务的机器。但这玩意想想就得了,别陷进去。路还长着呢,一边走一边想吧。现在,首要任务是——”
芬格尔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了那熟悉的、贱兮兮的笑容
“——食堂快开饭了!今天据说有烤猪肘子限量供应!再eo下去,连骨头渣子都让恺撒那帮学生会的小子抢光了!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走吧!”
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把路明非从床上拽了起来。
路明非被他扯得一个趔趄,心里的沉重似乎真的被这通歪理邪说和最后那句“烤猪肘子”撬动了一丝缝隙。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芬格尔那副“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的嘴脸,忽然觉得…
也许这个废柴师兄,偶尔也能说出一两句不是完全没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