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它为什么还会卡壳呢?”
提到这个,赵老蔫又蔫巴了,叹了口气,指着基座和梢杆连接处。
“难点就在这儿。”
“力量积蓄容易,但怎么让这大家伙在释放力量时,又稳又准,还能移动,这就难了。”
“梢杆回弹的力道太大,现有的结构吃不住,容易散架,或者打偏。”
陈弘顺着他的指引看去,看着那些复杂的榫卯结构和金属构件,小眉头也学着赵老蔫的样子皱了起来。
他虽然看不懂具体的技术细节,但却能理解赵老蔫面临的困境——如何约束和控制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让他莫名地想起了张诚教导他治国时说过的话:君王之道,在于驭人,亦在于驭势。强大的力量若不能约束引导,反受其害。
“赵师傅,”陈弘忽然开口,带着一丝不确定。
“孤……孤前几日看《墨子》备穴篇,其中提及一种‘颉皋’,利用杠杆原理,以一小力撬动重物。”
“又在《考工记》中看到,制作车轮时,讲究‘规、矩、绳、墨、水、悬’,以测平直。”
“是否……是否能在积蓄力量时,加入某种类似‘颉皋’的省力结构,或者在释放时,利用重锤、水线之类的方法,来辅助稳定方向?”
他这番话,纯属是这段时间读书所得,结合自己的想象,稚嫩而粗浅。
然而,听在正陷入思维定式的赵老蔫耳中,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一道亮光!
“颉皋……省力……重锤……水线……”
赵老蔫猛地一拍大腿,眼睛瞬间亮得吓人。
“对啊!老子怎么没想到!”
“光想着硬碰硬加固了!可以加一套辅助的省力上弦机构!”
“稳定方向也不一定全靠死结构!可以加一个可调节的配重锤!就像……就像船上测水深用的铅锤!”
“发射前根据目标远近调整配重,不就能影响弹道了?”
他激动得手舞足蹈,也顾不上太子在场,立刻抓起炭笔,在新的木板上飞快地画了起来,嘴里噼里啪啦地对着周围的工匠下达新的修改指令。
陈弘看着瞬间进入忘我状态的赵老蔫,有些无措,但看到对方因为自己的话而受到启发,心中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原来,书中的道理,真的可以运用到实际之中。
原来,自己也能参与到这样了不起的创造里。
他在工棚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
看着工匠们根据赵老蔫新的构思,热火朝天地修改着器械;
听着赵老蔫用最直白、甚至有些粗俗的语言,讲解着各种结构的原理;
甚至还亲手摸了摸那些冰冷的金属构件和散发着清香的木料。
直到日落西山,内侍再三提醒,陈弘才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开。
临走前,赵老蔫难得郑重地对太子说道:
“殿下今日一言,可谓点睛之笔!”
“老臣代工部,谢过殿下!”
“待这‘涡流炮’成了,第一个请殿下来试看!”
陈弘的小脸因兴奋而泛红。
“孤一定来!”
“赵师傅,若有孤能帮上忙的地方,您一定要告诉孤。”
回东宫的路上,陈弘依旧沉浸在工坊那充满活力与创造的气氛中。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除了经史子集、治国方略,这世间还有另一种改变世界的强大力量。
它源于观察,源于思考,源于无数次失败的尝试,最终凝聚成可以砸碎城墙、可以疏通河道、可以推动船只的实物。
这种力量,同样令人心驰神往。
而这一切,都被悄然呈报到了紫宸殿。
陈稳看着关于太子在工部言及《墨子》、《考工记》并启发赵老蔫的奏报,沉吟良久。
太子对格物之学的兴趣,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期。
这究竟是福是祸?
作为储君,知晓稼穑之艰、工匠之巧,自是好事。
但若过于沉溺奇巧淫技,是否会偏离君王正道?
他提起朱笔,在奏报上缓缓批阅:
“知之。太子向学,其志可嘉。然储君之本,在于修德明理。格物之事,可为了解,不可沉迷。着东宫讲官,善加引导。”
笔锋落下,定下了调子。
但他心中亦有一丝疑虑。
赵老蔫那些基于“涡流”原理的造物,确实在实实在在地改变着这个王朝。
这“格物”之道,或许并非只是“奇巧淫技”那么简单。
帝国的未来,似乎正悄然驶向一个连他也无法完全预料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