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揉着发烫的耳根从指挥中心出来时,廊道里的晨光已经斜斜地切开阴影。他拐过转角,就看见阿耳戈的子机正悬浮在餐厅门口等他,光圈转了又转,像在看热闹。
“你倒是躲得快。”陈砚戳了戳那排球大小的铁球,语气里带着点被出卖的怨念,“刚才怎么不帮我解围?”
「小时候老师没教过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吗?」阿耳戈的电子音没什么起伏,子机却往旁边飘了飘,避开他的手指,「再说,她们三人都是真心对你,你说什么都必须给出回应,逃跑可不是个男子汉该有的行为。」
“是是是,你都有理!”陈砚的耳尖又热了,赶紧转移话题,“说正事,伊塔黎卡的粮食怎么办?你有什么好法子吗?”
子机的声调也恢复平稳,变回工作模式:「方案有一个,但有硬伤。」它投出全息屏,上面显示出一个巨大的圆形水槽,「植物的生长依赖光合作用,大部分粮食都是如此。人类在应对人口增长和外空间生存,发明了一种全新方法——培养藻类。」
“藻类?”陈砚皱眉,“是我认识的藻类吗?”
「并不全是,」全息屏上跳出藻类的三维模型,绿色的丝状体在虚拟水里缓缓摆动,「这种藻类被人工改良过,富含蛋白质和氨基酸,另一种则具有高含量的淀粉,而且生长速度极快,用巨型培养池进行培育,三天即可收获,然后通过自动工厂加工,转化成压缩营养块,和调理机中的原料盒成分相同,足以应对百万人级别的规模。」
陈砚盯着模型,突然想起位于基地地下的几个大型池子,以前只当是消防水池,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们吃的东西就是那个?”
「是的,这种藻类生长速度非常快,稍不留神就会造成生态灾难,因此必须在密闭的环境中培育,一旦停止光线照射,不出12小时它们就会死亡。」阿耳戈调出池子的参数,一个醒目的销毁字样出现在面板上,「培养池往往要上好几道保险,这样才能保证安全。」
陈砚点了点头,表示已经理解整个食品工厂的生产和运作流程。阿耳戈这时却反问道:「红蔷薇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红蔷薇啊,”陈砚顿了顿,思索了片刻:“她们是宫廷贵族的子女,代表着宫廷和王国的利益,和地方领主还不一样,对付卡斯珀的方法在她们身上未必有用。”
「何以见得?」子机的光转成冷色,「她们不都是贵族吗?」
“是贵族没错,但却大有不同。”陈砚摇头,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奥莱克和卡斯珀是地方领主,要守护一方百姓,收到的税金多多少少都会用在民生和城防设施上。但宫廷贵族不一样,”他顿了顿,想起那些绣着金边的铠甲,“宫廷贵族靠王室发放的俸禄和年金生活,所以多多少少都会带有一些功利心在。”
阿耳戈沉默了几秒,突然领悟:「你认为红蔷薇会拿我们非法占地这件事作文章?」
陈砚转过身,眼里闪着点盘算的光:“为了以防万一,先造一辆全地形运输车,要够大,能装下你的本体,还能把难民都带走。”
阿耳戈不解:「你要放弃这里?」
“没说要放弃。”陈砚按住乱跳的子机,语气笃定,“只是把这里暂时让渡给红蔷薇。你想,这里既没有资源、也没有水源,无法生产弹药,也搞不了粮食生产;红蔷薇来了,一定会拿非法占地来说事,我们正好交出这个基地,东西一件不带,权限一个不给,就让她们对着铁疙瘩干瞪眼去。”
他指向卡瑞利亚的方向:“她们拿下这座堡垒就必须驻军防守,到时候面对帝国威胁的人就不是伊塔黎卡,你明白我的意思。”
子机悬浮在空中,镜头闪了闪,像是在快速运算。过了半晌,它才慢悠悠飘回陈砚面前:「好一个金蝉脱壳,宫廷贵族要是顶不住最后还要来求你,到时候指不定会被要求什么苛刻条件。」
“怎么会呢,我可是个大好人,才不会在盟友危难的时候落井下石。”陈砚点头,“前提得是盟~友。”
子机的光闪了闪,像是在笑:「你这是要给她们下套?」
“这叫下饵,你没钓过鱼吗?”陈砚望着窗外的晨光,突然想起波赛丝刚才说的“宫廷贵族看重利益”,嘴角勾起点弧度,“她们不是对这座城很感兴趣吗?那就把这座宝山接过去吧,就看她们能不能守得住。”
子机没再追问,只是调出了运输车的设计图,金属的骨架在屏上缓缓成型。陈砚看着那足以装下阿耳戈本体的起竖架,突然觉得,这场仗的打法,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是死守。
毕竟,比起硬拼,他更擅长让敌人对着空棋盘发愁。
个人终端上,物资清单正以每秒三条的速度刷新。陈砚的指尖在虚拟键盘上翻飞,把“本地货币、急救用医疗器械、藻类培育菌种”拖进“必带”栏,又把“自动调理机的备用零件、棱堡外层装甲板”划进“拆解”栏,最后在“销毁”栏敲下“打发时间用的故事集、基于兴趣爱好收集的图册”等等,这些会暴露陈砚性格的物件。
任务流程启动后,陈砚点头,转身去找波赛丝她们。三人还在谈笑风生,见到陈砚又回来找自己,别提有多高兴了:“不是去解决粮食问题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粮食的事需要再等一等,”陈砚坐下歇一会儿,然后对着靠过来的艾拉和莉娜说,“告诉大家,收拾一下,只带最少的行李,在板房里等我的指示。”
艾拉和莉娜互相对看了一眼,她们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哪怕是帝国军攻城,陈砚都没让大家准备逃跑。
“只带换洗衣服就可以了吧。”陈砚点了点头,“带多了会很挤,你们也不想遭罪吧。”
艾拉和莉娜几乎同时摇头,想起当初逃难那会儿,沉重的行李就耗尽了大多数人的体力,她们再也不想品尝那种滋味了。
艾拉拽着莉娜跑远时,波赛丝正站陈砚对面,按理说这座堡垒很安全,帝国军也不敢轻易来犯,为什么要难民收拾行李呢,她眉头拧得很紧:“陈砚,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先别问,等会儿请你来看戏。”陈砚背靠着椅背,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我先眯一会儿,好养精蓄锐。”
“行吧。”波赛丝也不打算再问,“我先回房换回铠甲。”
“没那个必要。”陈砚打断她,但头依然没抬起来,仿佛很疲倦的样子,“身上这件就行,挺轻便的。穿铠甲会给别人添麻烦,我先帮你保管了。”
波赛丝还想说什么,就听见陈砚那边发出均匀而又轻盈的呼吸声。
“真是个笨蛋。”波赛丝这句话非常轻,也不知道她是说给谁来听。
马蹄踏碎正午的寂静,扬起的尘土在阳光下织成黄雾。塞拉菲娜的银鬃马像道白光,鬃毛被风扯成飘带,她回头时,骑士团的队伍已被拉成细细的长条。
“塞拉菲娜!慢点!”伊芙琳的黑马从尘雾里追上来,缰绳勒得马颈弯出优美的弧线,“你这么个跑法,队伍会跟不上的!”
塞拉菲娜却猛地一夹马腹,银鬃马发出一声长嘶,速度又快了几分。她指尖攥着缰绳,指节泛白——今早那只铁鸟掠过伊塔黎卡城头时的阴影,还沉甸甸压在她心头。“慢不得!”她的声音被风撕得零碎,“波赛丝昨晚就到了,今早你也看到了,那铁鸟来送信,守城的连信筒都不让我们碰!你以为她们在密谋什么?”
伊芙琳叹了口气,黑马与银鬃马并驾齐驱,铁靴与马镫偶尔碰撞出脆响:“我知道,可是……”
“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赶到奥林匹斯丘,”塞拉菲娜黛眉紧锁,银鬃马跃过一道浅沟,“无论他们有什么阴谋,都必须阻止。”
伊芙琳没再说话。风里渐渐飘来铁锈与腐草的气味,她抬头望见奥林匹斯丘的轮廓——土黄色的坡地像道伤疤,上面还留着未清理的战争痕迹。
“这是……”她勒住马,鼻尖皱了皱。
塞拉菲娜也慢了下来。一条没被尸骸覆盖的土路从堡垒通往驰道,路两旁的尸骸与武器都保持着原样,仿佛是为了迎接自己。
“优先把路清出来了?”塞拉菲娜眯起眼,突然笑了,“看来波赛丝还是有点用的。”
说话间,骑士团的后队终于赶上来。骑士们慌忙取出裹着药草的布巾,捂住口鼻,钢制的骑士盔下传来细碎的咳嗽声。“队长,这里……”一个女骑士的声音皱眉道:“清理这些要花多久啊。”
“少则十天,多则半个月。”塞拉菲娜戴上自己的布巾,深吸一口气,哪怕隔着药草,铁锈味都呛得她喉咙发紧,“幸亏我们来了,这下看你往哪逃。”
队伍像条绯红的长蛇,沿着土路向上攀爬。银鬃马的蹄铁叩击着坡地的石块,发出规律的脆响,与远处堡垒的金属门摩擦声渐渐重合。
当她们终于登上丘顶,站在金属大门前,伊芙琳正打算报上名号,想让对方开门时,堡垒的大门却正在向她们敞开。
“欢迎各位远道而来,”陈砚往前迎了两步,做出夸张的礼节,“我是这里的主人,或许各位已经听过我的名字,但我还是做个自我介绍,我叫陈砚·。”
陈砚抬起头,明明是标准的营业式微笑,可塞拉菲娜和伊芙琳却看的寒毛直竖;礼节虽然古怪,但也并非是无礼之徒,可为何内心深处却一直在敲响警钟呢?她们二人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这个看上去很弱的青年,为何会让自己的本能感到害怕。
塞拉菲娜摘下银质骑士盔,金发如瀑般垂落,她微微屈膝,发出细碎的摩擦声:“陈砚阁下客气了。”伊芙琳紧随其后,灰蓝色的披风在风中抖落半捧尘土,两人的礼节标准得挑不出错,眼底的警惕却像未出鞘的剑,藏在客套的笑里。
陈砚引着一行人往里走,边走还边说:“各位从王都千里迢迢赶来,一路上辛苦了。”他嘘寒问暖,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只是这里还处于建设中,什么都没有,这么多人的吃住就成了问题。”
塞拉菲娜的靴跟叩击地面,发出笃笃的响:“我也听伯爵大人说起,阁下还保护了难民,粮食方面不很宽裕。”她眼角的余光不远处的临时板房,孩童探头观望,却被大人拉了进去,“不过我等带足了干粮,不用陈砚阁下费心。”
“我记得已经劝阻伯爵,近期都不要来访,”陈砚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时,笑意淡了几分,“周边尸骸开始腐烂,疫病恐怕开始蔓延。队长阁下带着骑士团贸然闯入,若是引发疫病……”
“大人多虑了。”塞拉菲娜立刻打断,抬手示意身后的骑士,“我们备足了药草,行军时从不离身。何况我们只走清理出的路,连尸骸的边都没碰过--真要染病,也该是那些清理战场的人先遭殃。”
“哦?”陈砚突然笑出声,指尖在金属壁上敲了敲,“巧了,我也没碰过。清理工作全是‘铁虫子’代劳。”他在虚空中拍了拍手掌,墙角的阴影里立刻传来机械转动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