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把奥林匹斯丘浇了个透。日间震耳的喊杀与哀嚎终于歇了,只剩下风卷过空战场的呜咽,顺着坡地滚进临时板房区时,已轻得像句叹息。
板房里的灯一盏盏亮着,明亮的LEd透过窗户的缝隙漏出来,在地上拼出细碎的光斑。卡莎正带着孩子们在房间里练习算术,每个人都拿着阿耳戈制作的练习本,认真地写着,仿佛外面的一切声音,都传不进这片小小的安宁之地。墙角下,老者们围坐在一起,口中念念有词,向自己信仰的神明,祈祷着今后的生活幸福安康。
巴里叔叔,你看那边!”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孩突然指着工地方向,那里有着一群移动的黑影。
众人顺着她的指向望去——数十台多足机器人正从建设工地爬出来,钢铁关节转动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像一群沉默的甲虫,从板房前经过,向着城门走去。
“铁家伙们是去清理战场。”巴里拄着拐杖站起来,瘸腿的动作比白天利索了些。他望着那些多足机器人,忽然笑了,“每次打完仗都这样,它们一出来,就说明……咱们赢了。”
板房区的人影变多了。没人欢呼,也没人追问杀了多少敌人,只是孩子们的笑声更响了些,老人们露出了欣慰的叹息,就连不善言语表达的莉娜,也悄悄推开房门,望着机器人消失的方向,紧绷神经终于得到些许放松。他们早就习惯了陈砚的方式--从不说胜利,却总在难民最需要的时候,给人们带来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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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息投影的蓝光映着陈砚的侧脸,屏幕上,多足机器人在整座山丘的表面铺开,就好像青虫在啃食树叶一样,快速蔓延。
“运输效率是不是提高了?”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疲惫。
「下午跟你提过的,四架一组的菱形运输模式。」阿耳戈调出画面:四架无人机首尾相连,组成菱形框架,下方的运输框里躺着多具叠在一起的士兵遗体,旋翼转动时带起的风,吹得尸体的衣角微微晃动,「比起多足机器人徒步来回运输,无人机的效率至少提升300%,可避免尸体长时间弃置引发疫病。」
陈砚没看画面,转头望向窗外。远处的焚烧炉正冒着漆黑的浓烟,融入漆黑的夜色中,仿佛是要掩盖日间的血腥。
“抓紧时间消杀。”他低声道,“我可不想奥林匹斯丘变成死亡之丘。”
「消毒液库存满足需求。」阿耳戈顿了顿,光学镜头转向陈砚,「你在担心啤酒小镇的计划受到影响?」
“是的。”陈砚走到舷窗前,望着板房区的灯火。那里的光晕柔和得像块棉花,裹着孩子们的笑、老者的哼歌、女人的絮语,是他拼死也要护住的东西。“那是难民们将来的生计。”
他能养难民一时,却不能养他们一辈子。陈砚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离开,所以现在要把能做的事情都做好,哪怕自己突然间消失,也要留给难民能够自立生活的手段。
城外,一只乌鸦盘旋着落下,刚要啄食地上的碎肉,就被路过的多足机器人用机械臂轻轻拨开。乌鸦“呱呱”叫着飞远,仿佛在抱怨这片战场连腐肉都不肯留给它。奥林匹斯丘从不留战场的痕迹,就像陈砚从不在难民面前提“杀戮”二字。
“对了,”陈砚转过身,指腹在控制台上点了点,“给伊塔黎卡送个信。”
「内容?」
“就说……”他斟酌着词句,目光扫过全息沙盘上,尚未清理的成片尸骸,“奥林匹斯丘这边还在收拾,让他们暂时别派人过来,要强调疫病是很可怕的,等清理完了,我会再通知。”
「明白。无人机已待命,天亮后即可出发。」阿耳戈的电子音顿了顿,补充道,「你对当地人挺上心的,哪怕是对我们刀剑相向的诸侯联军,也会给他们指明生路。」
“我本来就不是恶人啊。”陈砚苦笑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不知道。」阿耳戈的电子音不带一丝犹豫:「相处的越久,我越弄不清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才几天啊,就敢说很久了,”陈砚顿了顿,“再多处一段时间呗,你总会弄明白的。”
夜色更深了。多足机器人还在战场上来回穿梭,机械臂的白光在尸堆里明明灭灭;无人机组成的菱形编队掠过夜空,运输框里的尸体在风里轻轻摇晃;焚烧炉的烟囱持续吐着黑烟,把焦糊一点点揉进雾里。
陈砚站在窗前,看着远处板房区的灯火渐渐暗下去,最后只剩几盏路灯还亮着。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山坡上的血会被无人机清洗干净,焦黑的弹坑会被新翻的泥土盖住,仿佛昨天的激战从未发生。
但他并不知道,围绕战争展开的各种博弈,才刚刚开始。
***
天刚蒙蒙亮,伊塔黎卡的城墙就被围的水泄不通。
“人都排成两列,经过我面前时就把武器都放下,只有交出武器的人才能到西边的营地里吃上饭。”戈特弗里德负责收缴武器和清点人数,声音里还带着昨夜的疲倦,却透着不容置疑的锐利。领主军队的士兵们在城墙前展开了半包围的阵型,由贝尔托特、海因里希、西格蒙德和奥托分别率领。布鲁诺和瓦勒留斯带领着各自的骑兵队在外围游荡,监视诸侯联军的一举一动。
包围圈内的诸侯联军士兵正排着队,把弯刀、断矛、锈迹斑斑的铠甲一件件扔到地上,动作麻木又顺从。
最让人费解的是他们的神情。没有败兵的哭丧,没有降卒的不甘,反倒像卸下了千斤重担,有人甚至用袖子抹着脸笑,看得伊塔黎卡的士兵们直皱眉。
“这群人莫不是打傻了?”一个亲兵凑到卡斯珀身边,压低声音嘀咕,“昨天还在奥林匹斯丘拼命,今天就笑着缴械,哪有这道理?”
卡斯珀没说话,目光扫过联军士兵堆里的伤兵,他们正互相搀扶着往空地上挪,瘸腿的士兵用断矛当拐杖,路过武器堆时还踢了踢自己的旧甲,像是在跟什么累赘告别。他忽然想起昨晚那个拄矛士兵的话:“往前是死,后退也是死……铁虫给我们指了活路。”
或许,对他们来说,缴械不是投降,是解脱。
西侧的空地上,波赛丝正指挥着黄蔷薇和征调来的民夫搭阳棚,突然冒出这么多降兵,伊塔黎卡的物资也十分紧缺。“木桩再打深点,拉上并排的布条能挡个太阳就行。”她四处张望,看看哪里还有需要交待的地方,“挂布条的绳子要拉紧点,别吹个风就飞了。”
“是!”黄蔷薇的骑士们动作麻利,毕竟行军野营是她们平时的训练科目,但民夫们就有些手忙脚乱。昨晚被钟声吵醒后就再没合眼,这会儿就有些力不从心。
城墙内也是人头攒动,百姓们放下手里的活计,来到城门前踮着脚往外看,交头接耳的声音像涨潮的水:
“听说了吗?是打奥林匹斯丘的败兵,来投降的!”
“败兵哪有这样的?你看那几个,还在笑呢!”
“怎么不可能--”人群里突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是从卡瑞利亚逃来的难民,他抱着要给店家跑腿送的货,往联军方向努了努嘴,“那些人一定是被铁巨人打败的!帝国输了,他们又不想死,只能到这儿投降……这是神明庇佑啊!”
“铁巨人?就是那个会喷火的钢铁巨兽?”
“听说能在天上飞,眼睛是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