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转向徐宁,语气恳切至极,甚至带上了几分焦急。
“徐教师!高衙内是我林冲杀的!与我家兄长无关!一切罪责,皆由林冲一人承担!你要怪,便怪我林冲!”
汤隆也忍着肩头剧痛,挣扎着开口。
“兄长!此事绝非林教头一家过错!当日是小弟走投无路,实在无法可想,才不顾脸面,苦苦求到张教头门前哀求助!王头领他们,完全是义之所向,路见不平!”
徐宁的目光从激动辩白的林冲,移到因急切而额头冒汗的汤隆,最后定格在刘备那双坦然无愧,一片赤诚的眼睛。
瞬间,他全都明白了。
明白对方为何要在自己最感激涕零,最可能一口答应之时,说出这番让自己心生退意的真相。
这不是愚蠢与虚伪,而是真正的仁厚!是不愿这份即将缔结的兄弟之情,从一开始就掺杂任何一丝一毫的猜疑!
徐宁心中疑虑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敬佩和庆幸,敬佩刘备的坦荡胸怀。
庆幸林冲能遇到这样一位磊落的兄长,也庆幸自己,能在绝境中遇到这样一群人!
他眉头豁然舒展,对着刘备,深深一揖到底。
“徐宁愚钝!一时情急,险些错怪了哥哥的浩荡好意!哥哥坦诚相待,徐宁岂是不知好歹之人?!不必再多言了!”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朗声道:“徐宁别无他求,只愿寻一片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地,能得闲暇与妻儿安稳度日,享受天伦之乐,便足矣!还请哥哥收留!”
刘备终于露出欣慰的笑容,纠正道:“不是收留。是回家!”
这一刻,呼啸的寒风似乎都变得温柔了许多。
鲁智深哈哈大笑,拍打掉僧袍上的积雪,林冲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时,鲁智深指着被捆成粽子,瘫在雪地里的李虞候,问道:“这杀才如何处置?”
徐宁深吸一口气,走上前,低头看着这个片刻前还要取自己性命的昔日同僚。
“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同在殿帅府当值,虽无深交,却也未曾得罪于你,你为何定要奉那乱命,害我性命?”
李虞候惨然一笑,嘴角溢出鲜血,眼神空洞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为何?呵呵……这世道本就是如此,你不害人,别人就会来害你……不外如是。”
徐宁却缓缓摇头,他的目光越过李虞候,望向了刘备等一众同经历了生死的好汉。
“你看,我被害却有人不避艰险,舍命来救!这其中甚至有我曾愧对之人!我倒想知道,若今日是你李虞候落难,这茫茫天地,可有谁会来救你?可能找到一个真心相助之人?”
李虞候闻言,猛地一愣,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低下头,眼中闪过一抹情绪,彻底放弃挣扎,面露坦然。
“……受教了,只求徐教头,看在往日同在殿帅府当值的份上,给个痛快。”
徐宁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捡起一把钢刀,手起刀落,给了李虞候一个痛快。
随后,他转身,刀刃上的血滴落在雪地上,绽开朵朵红梅。
徐宁朝着刘备,推金山倒玉柱,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哥哥!麻烦已了!咱们回家吧!”
刘备一阵叹息,知道这是徐宁与过去彻底的告别,亦是交出的投名状。
他立即上前,双手将徐宁扶起,紧紧握住他那只冰凉的手。
“好!兄弟!我们回家!”
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个之前出手救下汤隆的汉子,自始至终将一切看在眼里。
脏污破烂的囚服下,拳头紧紧捏起,指节因用力而阵阵发白。
风雪吹开额前纠结肮脏的乱发,隐约可见一片青褐色的胎记。
他心中如同这片被白雪覆盖的荒原,苍凉而空茫,一个声音在心底叩问。
“杨志,你的家……又在哪里?这茫茫天地,滚滚浊世,何处可容身?”
雪,纷纷扬扬,无声地覆盖了血迹,也朦胧了前方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