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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6章 她说我们的恨是荆棘鸟(一)(1 / 2)

第一章恨意滋长

(一)

如果现在,能让我回到一九三六年的那个春天,亲口告诉那时的我——林未,你将来会爱上徐知微,会和她纠缠一生,至死方休。

那时的我,大概会用尽全身力气,从这张散发着腐朽气味的床上挣起来,掐死这个胡言乱语的未来自己。

背叛者都该死。

尤其是背叛了自己血淋淋过往的背叛者。

……

民国二十五年,春寒料峭,上海。

西式洋楼的二楼房间里,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只拉开了一条缝隙,一束光斜斜地照进来,能看到光柱里无数尘埃飞舞,像一场永不停歇的微型雪崩。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中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但固执存在的霉味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那味道,源头是我身下这张昂贵的法式天鹅绒褥子,以及我这具自腰部以下,再也没有任何知觉的躯体。

我,林未,曾经是上海滩名噪一时的女先生,笔下千言,针砭时弊,在各大报纸上发表文章,谈新学,论时政,风头无两。多少人追捧,多少人唾骂,我都不在乎。我以为我能用一支笔,搅动这潭死水,唤醒一些装睡的人。

可现在,我只是一滩被困在锦缎丝绸里的腐肉。

一切的改变,源于去年冬天那场“意外”的舞台事故。

我被邀请去观看一场慈善义演,舞台上方沉重的灯架毫无预兆地坠落,直直朝台下一位要员的千金砸去。电光火石之间,是坐在我身旁的徐知微猛地推开了我,而我,在巨大的撞击力和混乱的人潮中,脊椎重重地磕在了坚硬的椅背上。

世界在我眼前碎裂,剧痛之后,是永恒的、无边无际的麻木。

医生说,我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这辈子,恐怕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外人看来,徐知微是救了我,她是我的恩人。若不是她那一推,被灯架砸成肉泥的就是我。

只有我知道,那灯架,本该砸向的是谁。

徐知微,那个永远穿着一身素净旗袍,眉眼温婉如江南烟雨,却在上海商界翻云覆雨的女人。她是那位要员千金的密友,更是我……曾经无话不谈的知己。

事故调查草草了结,定性为意外。可我心里跟明镜似的。那灯架的绳索,断口太过整齐。这哪里是意外,这是一场针对徐知微,或者说是针对她背后那位要员的,精心策划的谋杀!

而我,林未,成了这场阴谋里最无辜、也最可悲的牺牲品。

徐知微救了我,也毁了我。

她用我的余生,为她自己,或许还有她背后的人,挡了灾,顶了罪。

(二)

“咯吱——”

房门被轻轻推开,熟悉的,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响起。

即使不回头,我也能感受到那股清冷又温柔的气息。是徐知微。她每天都来,雷打不动。

我闭上眼,假装睡着。我厌恶看到她,更厌恶看到她脸上那副永远恰到好处的,带着愧疚与悲悯的表情。那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可怜虫。

“未未,今天天气很好,我帮你把窗帘拉开些?”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柔和,像浸润了温水的丝绸。

我没有回应。

脚步声靠近床边,我感觉到她俯下身,帮我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然后,是细微的水声,她拧了热毛巾,开始熟练地替我擦拭脸颊、脖颈。

她的指尖微凉,触碰到我的皮肤时,会引起一阵战栗。这不是因为情动,是因为恨。极致的恨意让我的身体变得异常敏感。

“滚开。”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干涩。

她的手顿了顿,随即又像没听见一样,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语气甚至带着一丝纵容的浅笑:“别闹脾气,擦干净舒服些。”

看,她总是这样。无论我如何恶语相向,如何用最刻薄的眼神瞪视她,她都像一团棉花,软绵绵地接纳我所有的尖刺,然后化作更沉重的压力,碾碎我试图维持的自尊。

“徐知微,你装什么好人?”我猛地睁开眼,死死盯住她,“看着我这样,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用我的残废,来彰显你的善良和重情重义?”

她看着我,眼睛像两潭深秋的湖水,平静无波,却看不清底下藏着什么。“我从未这样想过。”

“那你怎么想?”我尖刻地反问,“是想着怎么补偿我?还是想着怎么让我这个知情人彻底闭嘴?”

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林未,你知道的,那只是意外。”

“意外?”我几乎要笑出眼泪,“对,是意外。意外的是我太蠢,蠢到把你当成推心置腹的朋友,蠢到活该为你挡灾!”

“朋友”两个字,我咬得极重,带着血淋淋的嘲讽。

我们曾经,确实是朋友。初见时,是在一个进步青年的沙龙上,我激昂文字,她静坐一隅,却在最后精准地指出了我论调中的一处漏洞,引经据典,逻辑缜密,让我哑口无言的同时,又心生佩服。

后来接触多了,发现我们同样喜欢萧伯纳的戏剧,同样厌恶无病呻吟的旧体诗词,同样对这片积贫积弱的土地怀着一腔热忱。我们彻夜长谈,从文学到哲学,从时局到理想。我以为找到了灵魂的共鸣。

那时,她是照耀进我枯燥生活里的一束光,聪慧、独立、见解独到,又不失女性的温柔。我曾以为,我们是这乱世里难得的知己。

多可笑。

现实的残酷很快撕开了温情脉脉的面纱。她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周旋于权贵富商之侧,手段玲珑,长袖善舞。我开始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关于她如何利用信息差牟取暴利,如何与某些声名狼藉的人物过从甚密。

我们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我骂她背离初心,钻营逐利,与那些我们曾经鄙夷的蛀虫同流合污。

她则冷静地反驳我,说我空有理想,不切实际,在这个人吃人的世道里,清高换不来生存,更改变不了任何东西。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的关系迅速降至冰点。

然后,就是那场改变了我一生的“意外”。

(三)

擦拭完毕,徐知微端来一碗温热的药。“来,把药喝了。”

浓郁的药味冲入鼻腔,让我一阵反胃。我别过头去。

“不喝。”我冷冷地说。

“林未,听话。”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药对你有好处。”

“好处?什么好处?让我像一摊烂泥一样,在这张床上多躺几年?”我嗤笑,“徐知微,你不如直接给我一碗毒药,给我个痛快!”

她的脸色终于微微泛白,端着药碗的手指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你非要这样吗?”

“那我该怎样?”我猛地转回头,眼中积攒了数月的怨恨如同实质般射向她,“对你感恩戴德?感谢你让我变成了一个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的废物?感谢你毁了我的一切?!”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变得尖锐刺耳。

“我没有……”她试图辩解,但声音微弱。

“你没有什么?!”我打断她,积压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你没有利用我?没有把我当成你棋盘上的弃子?徐知微,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那场事故,真的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空气仿佛凝固了。

窗外的阳光似乎也暗淡了几分,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

徐知微定定地看着我,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终于翻涌起剧烈的情绪,有痛苦,有挣扎,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她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沉默,有时候就是最残忍的答案。

她默认了。

尽管早有猜测,但当她用沉默亲口承认时,我的心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滚。”我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吐出这个字,再也不看她一眼。

我听到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然后是碗勺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的声音,脚步声渐行渐远,房门被轻轻带上。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死寂,只有那令人作呕的药味和霉味,提醒着我现实的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