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本小说网 > 灵异恐怖 > 蚀骨锥心穿肠 > 第218章 请君入我怀(六)

第218章 请君入我怀(六)(1 / 2)

御辇在瓢泼大雨中疾驰,车轮碾过湿滑的青石板路,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如同催命的鼓点。我被萧执死死地钳着手腕,跌坐在他身侧,动弹不得。他周身散发出的暴戾和绝望,如同实质的寒冰,将辇车内狭小的空间冻结。

他没有看我,猩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晃动的车帘,仿佛能穿透雨幕,看到那个他既渴望又恐惧的目的地。雨水顺着他不羁的墨发流淌,混合着或许是他之前沾染的、尚未干涸的血迹,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留下蜿蜒的痕迹,使他看起来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我放弃了挣扎,任由手腕处传来骨骼欲裂的疼痛。心,却在巨大的恐惧中,异样地冷静下来。我知道,接下来将要看到的,或许会是比死亡更残酷的景象。但我也知道,这或许是拨开重重迷雾,触碰到萧执疯魔核心的唯一机会。

刑部大牢,到了。

沉重的铁门在雨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缓缓开启。一股混合着血腥、腐臭和霉烂的气息,如同有形的怪物,瞬间扑鼻而来,呛得我几乎窒息。

萧执拖着我,大步踏入这片人间炼狱。

阴暗,潮湿,冰冷。墙壁上挂满了各式各样锈迹斑斑、带着暗红血渍的刑具,火把的光在甬道两侧跳跃,映出地上拖曳的、早已发黑的血痕。两侧的牢房里,偶尔传来几声微弱痛苦的呻吟,或是锁链拖动的声音,更添几分阴森可怖。

看守的狱卒见到萧执,如同见到鬼魅,吓得魂飞魄散,跪伏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萧置若罔闻,径直拖着我在最深处走去。他的脚步在一条格外阴暗的甬道尽头停下。这里只有一间独立的、石门紧闭的牢房,门口甚至没有狱卒看守,只有一把巨大的、锈蚀更严重的铁锁。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样式奇特的钥匙,插入锁孔,用力一拧。

“咔——”

石门发出沉重的摩擦声,缓缓向内打开。

一股比外面更加浓郁、更加陈腐的血腥味和药味,扑面而来。牢房内没有窗户,只有墙壁上一个巴掌大的通风口,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照亮了角落里一团模糊的、蜷缩着的人影。

那似乎是个……老人?头发蓬乱花白,衣衫褴褛,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背对着我们,身体微微佝偻着,一动不动,仿佛早已死去多时。

萧执松开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踉跄了一下。他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是用那双赤红的、翻滚着无尽痛苦和恨意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背影。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在空旷阴森的牢房里回荡,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那蜷缩的人影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了过来。

借着那微弱的光线,我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布满褶皱和污垢的脸,看不出具体年纪,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浑浊,带着一种长期处于黑暗中的麻木和死寂。然而,当他的目光接触到萧执时,那死寂的眼底,骤然迸发出一种极致的、刻骨的恐惧,整个身体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陛……陛下……”他发出破碎嘶哑的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

萧执没有理会他,而是猛地将目光转向我,那眼神,像是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剜在我的心上。

“看清楚他,沈知意。”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和深入骨髓的痛楚,“看清楚这张脸!”

我茫然地看着那个抖如筛糠的老人,不明白萧执为何要带我看他。

“知道他是谁吗?”萧执一步步逼近那老人,如同猛兽逼近猎物,声音低沉而危险,“他就是当年……负责照料阿宁起居的……太医副使。”

阿宁的太医?!

我的心猛地一缩。

萧执停在老人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那目光,像是要将他凌迟。

“告诉他,”萧执的声音如同寒冰,“告诉朕的这位‘夫人’,当年……阿宁是怎么死的?”

那老太医浑身剧震,像是听到了世间最恐怖的诅咒,拼命地磕起头来,额头撞击在冰冷潮湿的石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很快便是一片血肉模糊。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老臣……老臣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啊!”他嘶声哭喊着,声音凄厉。

“不知道?”萧执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牢房里回荡,比哭更难听。他猛地俯身,一把揪住老太医破烂的衣领,将他整个人几乎提离地面,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那你告诉朕!她腕上的那道伤口是怎么回事?!那碗掺了断肠草的安神汤,又是谁端给她的?!”

断肠草!安神汤!

我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阿宁……不是病死的?是……自戕?还是……他杀?!

老太医被他掐得几乎窒息,脸色由惨白变为青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眼中充满了濒死的绝望。

“是……是……”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眼神涣散,仿佛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时刻,“是郡主……郡主她自己……划的……汤……汤药是老臣奉命……可老臣不知道……不知道里面有毒啊陛下!”

郡主?他称呼阿宁为郡主?不是公主?

信息太过混乱,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奉命?”萧执手上的力道骤然收紧,眼底的血色几乎要溢出来,“奉谁的命?!说!”

“是……是……”老太医的目光惊恐地游移,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用一种近乎呓语的声音,吐出了一个让我魂飞魄散的名字——

“是……安亲王……是安亲王侧妃……让老臣……将汤药……送去的……”

安亲王侧妃?!

那个……安瑶郡主的母亲?!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安瑶郡主……阿宁……她们之间……

萧执像是被这个答案彻底击垮,他猛地松开了手,老太医如同破布娃娃般摔落在肮脏的地面上,蜷缩着,只剩下微弱的抽搐。

萧执踉跄着后退两步,背靠着冰冷的石墙,缓缓滑坐在地。他低着头,墨发垂落,遮住了他的表情,只有那剧烈起伏的、压抑着巨大痛苦的肩膀,暴露了他此刻的状态。

牢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外面哗然的雨声,和地面上老太医微弱的呻吟,证明着时间仍在流逝。

我站在原地,浑身冰冷,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安亲王侧妃……毒杀了阿宁?

为什么?

因为阿宁的存在,威胁到了她的女儿安瑶郡主?还是因为……别的皇室倾轧?

而萧执……他这些年,一直以为是自己没能保护好妹妹,将所有的罪责和愧疚都背负在自己身上,以至于心性大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可他为何要带我来看这个?是为了向我展示他的痛苦,他的无辜?还是为了告诉我,我所承受的一切,源头并非是他,而是这皇室之中更深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萧执才缓缓抬起头。脸上已无泪痕,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和一种令人心悸的、万念俱灰的疲惫。

他看向我,目光空洞,仿佛透过我,在看那场早已尘埃落定的悲剧。

“现在……你知道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害死阿宁的……不是朕。”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抹极致惨淡的弧度。

“可朕……没能护住她,是真的。”

“朕答应过……会护着她……却让她死得……那般不明不白……”

他的目光,缓缓移到我脸上,那里面翻涌着太多我无法承载的情绪——愧疚,绝望,还有一丝……近乎祈求的、微弱的光?

“所以……”他看着我,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别再想着离开朕。”

“留在朕身边……让朕……护着你。”

“这是朕……唯一能为她……做的了……”

我看着他坐在肮脏地面上的狼狈模样,看着他眼中那扭曲而绝望的执念,听着他将对亡妹的愧疚,转嫁到我这个替身身上的、荒谬绝伦的祈求……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凉和愤怒,如同火山般在我胸腔里爆发。

原来如此。

原来我承受的所有苦难,囚禁,屈辱,生死蛊的束缚……都源于另一个女人的死亡,源于这个男人无法承受的愧疚和扭曲的补偿心理!

我不是沈知意,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我只是他萧执,用来填补内心那片巨大空洞的,一个可怜的、身不由己的祭品!

“护着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陌生的冰冷和讥诮,“像你……护着阿宁那样吗?”

萧执浑身猛地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我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色,看着他眼底那抹微弱的光因为我这句话而彻底碎裂,心中涌起一股近乎自虐的快意,以及更深沉的绝望。

“萧执,”我迎视着他难以置信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你看清楚了。”

“我不是阿宁。”

“我也永远不会是。”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眼底最后一丝理智,彻底崩断。

一种被彻底否定、被无情撕开最后遮羞布的狂怒,混合着巨大的恐慌和毁灭欲,如同海啸般将他吞噬。

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如同失控的凶兽,朝我扑来!

“闭嘴!”

他嘶吼着,双目赤红,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力道之大,瞬间剥夺了我呼吸的权利!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阵阵发黑。

可我却在他那双疯狂、痛苦、甚至带着一丝乞求的眼底,看到了那个躲在冰冷行宫里,眼睁睁看着妹妹死去,却无能为力的……绝望少年。

原来,暴君的心脏深处,囚禁着一个永远无法长大的、哭泣的魂灵。

而我,不过是恰好路过那片废墟的……牺牲品。

意识,在脖颈处巨大的压力和胸腔的灼痛中,逐渐抽离。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他那双映着火把光芒、却比地狱更黑暗的……疯狂眼眸。

意识回笼时,最先感受到的是脖颈处火辣辣的钝痛,以及喉咙里如同被砂纸磨过的干灼。

我睁开眼,视线花了片刻才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不是熟悉的宫殿,而是一间更加狭小、陈设简陋的屋子。没有明黄的帐幔,没有珍奇的摆件,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粗木桌子,和一把歪斜的椅子。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窗户被厚重的木板钉死,只留下几道缝隙,透进几缕微弱的天光,昭示着此刻仍是白昼。门是厚重的铁梨木,上面挂着一把巨大的铜锁。

这里不是寝殿,更像是一间……囚室。

萧执最终还是彻底撕破了那层扭曲的、名为“保护”的外衣,将我打入了这真正的牢笼。

我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脖颈和手腕处的疼痛让我倒吸一口凉气。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刑部大牢,那个抖如筛糠的老太医,安亲王侧妃,断肠草,阿宁腕上的伤口,还有萧执那双彻底疯狂、带着毁灭一切意味的眼睛,和他掐住我脖子时,那令人窒息的力量。

他说,害死阿宁的不是他。

他说,他只想护着我,作为对阿宁的补偿。

可我那句“我不是阿宁”,像是一根烧红的铁钎,彻底捅破了他自欺欺人的伪装,也引来了他玉石俱焚般的报复。

我蜷缩在冰冷的硬板床上,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牵动了脖颈的伤,引发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眼泪都涌了出来,分不清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这荒谬绝伦的命运。

替身?不,我连替身都算不上。我只是一剂药,一味用来缓解他内心脓疮的、活生生的药引。如今药效不符,便被他弃如敝履,锁在这暗无天日的所在。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