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脆弱的平衡
晨曦彻底驱散了夜的阴霾,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卧室。
我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手里握着那部新手机,屏幕暗着,像一块冰冷的黑色鹅卵石。昨晚发生的一切,如同一场荒诞而惊悚的梦。壁炉里照片燃烧的气味似乎还隐约萦绕在鼻尖,谢宴深那双盛满痛苦与疯狂的眼睛,依旧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尝试……”我低声重复着这个词,感觉无比讽刺。我和谢宴深,我们之间隔着血淋淋的伤害、扭曲的占有和无法磨灭的隔阂,所谓的尝试,更像是在悬崖边搭建一座脆弱的纸桥。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沉稳,却似乎比以往慢了些。是谢宴深。
我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握紧了手机。
他推门进来,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灰色家居服,头发微湿,似乎刚洗过澡。他看起来平静了许多,但眼底那浓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泄露了他昨夜并未安眠。
他的目光扫过我,落在我握着的手机上,停顿了一瞬,然后移开,语气尽量平常:“早餐准备好了。”
“嗯。”我应了一声,站起身。
我们一前一后走下楼梯,气氛有种诡异的“正常”。餐桌上摆着精致的早点,佣人安静地侍立一旁。我们相对而坐,沉默地开始用餐。
刀叉碰撞盘子的细微声响,成了餐厅里唯一的声音。
这种刻意的平静,比之前的剑拔弩张更让人窒息。我们都在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刚刚达成的、摇摇欲坠的平衡。
我吃得很少,胃里像塞了一团棉花。我偷偷观察着他,他进食的动作依旧优雅,但速度比平时慢,眼神偶尔会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今天……”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干涩,“你有什么安排?”
我抬眼看他,有些意外他会问这个。“可能……在花园里走走,或者看看书。”
他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如果你想联系……林薇,可以用书房的座机,信号更好些。”
他主动提出了这个。是在示好?还是在试探?
“好,谢谢。”我垂下眼睑,掩饰住内心的波动。
早餐在一种心照不宣的尴尬中结束。他起身,说要去书房处理些事情,然后便离开了。
我独自坐在餐厅里,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他给了我有限度的自由和通讯权,但这更像是一种更高明的圈养。我的一举一动,恐怕依旧在他的掌控之中,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的方式。
我起身,没有立刻去花园,而是走向了书房。我想试试他给的“特权”。
书房的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那部内部座机就放在宽大的书桌上。壁炉已经被清理干净,仿佛昨夜那场焚烧从未发生。
我走到书桌前,拿起听筒,熟悉的拨号音传来。我深吸一口气,再次拨通了林薇的号码。
这一次,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不会有人接听时,那边终于被接了起来。
“喂?”是林薇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警惕和一丝不确定。
“薇,是我。”我压低声音,心脏因为紧张而微微加速。
“心心?!”林薇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震惊和急切,“真的是你!你怎么样了?那条短信……谢宴深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你现在安全吗?位置在哪里?”
她一连串的问题像子弹一样射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
“我暂时没事。”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他……做了一些让步。我现在有一定的自由,也能联系你。”
“让步?”林薇的语气充满了怀疑,“心心,你别被他骗了!他是个疯子!他怎么可能突然……”
“我知道他很危险。”我打断她,目光扫过书房门口,确保没人,“但我需要时间。薇,你之前说的,关于他父亲的事情,查到了多少?具体是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似乎林薇在斟酌。
“我查到的不多,而且很多是间接证据和猜测。”林薇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谢宴深的父亲谢宏远,当年那场游艇事故很蹊跷。官方结论是意外落水,但有一个当时在附近海域作业的老渔民,后来私下说过,他好像听到游艇上有激烈的争吵声,而且……看到谢宴深当时就在甲板上,就在他父亲落水的位置附近,站了很久。”
我的呼吸一滞。这和谢宴深昨晚承认的,基本吻合。
“还有,”林薇继续道,“我设法接触到了一个曾经在谢家工作多年的老佣人,她提到谢宏远生前就有某种……特殊的收藏癖好,而且性格暴躁。谢宴深的少年时期,似乎过得并不好。老佣人还说,事故发生后,谢宴深变得非常沉默,而且……迅速清理了他父亲所有的遗物,特别是书房里的东西。”
特殊的收藏癖好……书房里的东西……这指向性再明确不过。
“这些……有实质性的证据吗?比如录音,或者书面记录?”我追问。
“没有直接证据。老渔民几年前去世了,老佣人也只是口头回忆,而且很害怕,不敢作证。”林薇的语气有些沮丧,“谢宴深把过去抹得很干净。这些最多只能算是疑点,无法形成有效的指控。”
我的心沉了下去。果然,谢宴深如此忌惮,不仅仅是因为事件本身,更是因为他早已扫清了所有可能留下的痕迹。林薇查到的,只是风吹过沙地后,一点点模糊的印记。
“我明白了。”我低声道,“薇,这件事你先放一放,不要再深入查了,太危险。”
“那你怎么办?难道真要跟他……”林薇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担忧。
“我有我的打算。”我看着窗外明媚却虚假的天空,“记住,暂时不要有任何动作,等我消息。保护好自己。”
不等她再说什么,我挂断了电话。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线索有,但不足以扳倒他。谢宴深依旧是那个占据绝对优势的棋手。
我将听筒放回原位,清理了通话记录,然后若无其事地离开了书房。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谢宴深维持着那种脆弱的平衡。我按时出现在餐桌上,在别墅和花园里活动,偶尔用那部手机给他发一条无关痛痒的信息,比如“花园里的玫瑰开了”,或者“晚餐的汤很好喝”。
他会回复,通常很简单,“嗯”或者“知道了”。有时不会回。
我们像两个住在同一屋檐下的、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似乎在努力适应这种新的“相处模式”,不再像以前那样时刻用目光锁死我,给了我更多物理上的空间。但我能感觉到,那无形的网依然存在。偶尔深夜醒来,会发现他并没有睡,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我,那眼神深处,挣扎和偏执依旧在拉锯。
他在克制。而这种克制,对他而言,显然是一种巨大的消耗。
直到三天后的夜晚,平衡被一件意外打破。
那天晚上,我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对的东西,半夜开始胃痛,呕吐不止,浑身冒冷汗。起初我强忍着,不想惊动他,但疼痛越来越剧烈,我几乎蜷缩成一团。
谢宴深被我的动静惊醒。他打开灯,看到我脸色惨白、痛苦呻吟的样子,那一瞬间,他眼中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惊慌。
“怎么了?”他立刻俯身过来,手探上我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冷汗。
“胃……胃好痛……”我断断续续地说,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拿起内部电话,语速极快地对那头命令:“叫陈医生立刻过来!马上!”陈医生是他的私人医生。
放下电话,他试图扶我起来,但我痛得根本直不起腰。他眉头紧锁,直接俯身,一把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忍一下,医生马上到。”他的声音紧绷,抱着我的手臂稳定而有力,快步走向楼下。
他将我小心地放在客厅的沙发上,拿来温水喂我,用热毛巾敷在我的额头上。他的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带着一丝与他平时冷静形象不符的慌乱。他不停地看向门口,显然在焦急地等待医生。
那一刻,褪去所有偏执和掌控的外衣,他看起来就像一个……担心伴侣的普通男人。
这个念头让我心头泛起一丝极其复杂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