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也好。
我常常站在哥哥的遗像前,默默地对他说:“哥,害你的人,一个在逃,一个身败名裂。你……可以安息了吗?”
照片上的哥哥,依旧温柔地笑着,没有给我答案。
日子一天天过去,窗外的积雪渐渐融化,露出底下灰褐色的土地。春天,似乎在不远处窥探。
就在我以为生活将就此陷入漫长而平淡的等待时,一通电话,再次打破了表面的平静。
电话是负责哥哥案件的刑警打来的。
“许小姐,我们找到了一些关于你哥哥许朗车祸案的新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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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迟来的证物
我几乎是立刻赶到了市刑警队。
接待我的是一位姓李的队长,表情严肃,眼神锐利。
“许小姐,请坐。”李队给我倒了杯水,“我们长话短说。在调查赵宇经济案件的过程中,我们搜查了他的一处秘密住所,发现了一些他未来得及销毁的物品。”
我的心提了起来。
“其中,有一部加密的旧手机。”李队看着我,缓缓说道,“我们技术部门恢复了部分数据,在里面找到了一段行车记录仪视频的备份文件,以及一些他与境外账户联系的记录。”
行车记录仪视频?!
哥哥出事那天,他的行车记录仪在车祸中严重损毁,存储卡不知所踪,警方当时认定为意外损毁。难道……
“经过技术比对和内容分析,”李队的语气带着一种确认后的沉重,“我们基本可以确定,这段视频,来自于你哥哥许朗出事当晚所驾驶的车辆。”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浑身血液仿佛都冲向了大脑。
“视频……内容是什么?”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
李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操作了一下电脑,将屏幕转向我:“许小姐,我希望你有心理准备。这段视频,可能……会让你感到不适。”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点了点头。
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是夜晚行车的视角,光线昏暗,但能看清道路和前方车辆尾灯。是哥哥常开的那条郊区路。
哥哥似乎在跟着前面一辆黑色的轿车。两辆车靠得不算太近,但哥哥的车速明显不慢。
突然,前面的黑色轿车在一个没有任何提示的弯道前,毫无征兆地猛地急刹!
哥哥显然反应不及,画面剧烈晃动,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和哥哥一声短促的惊呼!
紧接着,是巨大的撞击声和玻璃碎裂的声音!画面瞬间天旋地转,最后定格在一片漆黑的、夹杂着雪花点的混乱图像上。
视频到此结束。
短短十几秒,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这不是意外!前面的车是故意急刹!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制造车祸的谋杀!
我捂住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眼泪却流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愤怒和窒息般的痛苦。
“根据视频和我们的调查,”李队的声音将我从巨大的冲击中拉回,“前面那辆黑色轿车,是赵宇名下的一辆套牌车。当晚,赵宇确实指使人驾驶这辆车,在前方故意制造险情,导致你哥哥车辆失控坠崖。”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个结论,亲眼看到哥哥生命最后时刻的影像,我还是感到一阵眩晕。
“为什么……他为什么一定要我哥哥死?”我艰难地问,声音嘶哑。
“从恢复的手机通讯记录看,”李队解释道,“你哥哥掌握了赵宇洗钱的关键证据,并且态度坚决,拒绝被收买。赵宇担心事情败露,所以动了杀心。他原本可能只是想制造一场‘意外’让你哥哥重伤或者失去威胁,但没想到后果如此严重。”
他顿了顿,补充道:“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暂时没有发现陆珩直接参与或指使这起谋杀案的线索。他更多的责任,在于之前的监管失察和事后(在许朗死亡性质上)的消极应对。”
我沉默着,消化着这迟来的、血淋淋的真相。
果然是他。赵宇。
哥哥的直觉是对的,他发现的“账目问题”足以致命。
而陆珩……他或许不是挥动屠刀的人,但他的傲慢和漠视,为赵宇的疯狂提供了温床。他是间接的推手。
“赵宇……有消息了吗?”我抬起头,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恨意。
“我们正在全力追捕,国际刑警也已经发出了红色通缉令。”李队肯定地说,“有了这段关键视频,以及相关的资金往来证据,只要抓到赵宇,他必将受到法律的严惩。”
离开刑警队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融雪的夜晚,格外寒冷。
我走在清冷的街道上,哥哥车祸视频里的画面,在我脑海中反复播放。那声短促的惊呼,像魔咒一样缠绕着我。
真相大白了。
直接凶手是赵宇。
帮凶是陆珩的纵容。
我的复仇,目标似乎并没有错。
可为什么,我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轻松和解脱?
反而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为哥哥悲伤。
也为我自己,为陆珩,为我们之间那场从一开始就注定是悲剧的相遇。
我拿出手机,看着那个沉寂了许久的,唯一的号码。
我知道,我应该把这个消息告诉他。
告诉他,他背负的罪孽,或许比他想得要轻,但也同样沉重。
我按下拨号键。
电话响了很久,就在我以为不会有人接听时,接通了。
那边没有说话,只有轻微的、压抑的呼吸声。
“是我,许念。”我开口,声音在寒风中有些破碎。
“……我知道。”良久,那边传来陆珩低沉沙哑的回应,带着浓浓的疲惫。
“警方找到了哥哥行车记录仪的视频。”我直接说道,语气平静得可怕,“是赵宇派人故意制造车祸。真相大白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死一般的沉默。
我只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重,越来越急促,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然后,我听到了一声极其压抑的、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出来的哽咽。
他哭了。
这个曾经冷漠、高傲、不可一世的男人,在电话那头,因为我带来的这个最终真相,哭了。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断电话。
我们就这样,隔着冰冷的电波,听着彼此沉重的呼吸,共享着这份迟来的、却同样能将人撕裂的真相带来的痛苦。
融化的雪水,从屋檐滴落,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像是在为逝者哀悼。
也像是在为生者,敲打着未来的时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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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无声的告别
电话那头,陆珩压抑的哽咽声,像粗糙的砂纸摩擦着我的心。我们没有再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电波间流淌,共享着这真相带来的、迟到的、却丝毫不减锋利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他那边传来一声极轻的、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叹息。
“……谢谢。”他哑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万念俱灰后的平静,“谢谢你……告诉我。”
然后,他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只剩下忙音,嘟嘟作响,在这寒冷的融雪之夜,显得格外空旷和寂寥。
我握着手机,站在清冷的街头,久久没有动弹。他那声“谢谢”,像一块冰,砸在我心上,又冷又疼。谢我什么?谢我最终证实了他并非直接的刽子手?还是谢我,让他背负的愧疚,有了一个更确切的形状?
我不知道。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按下了快进键,却又在每一个细节里被无限拉长。
赵宇在东南亚某个小国试图用假护照出境时,被当地警方与国际刑警联合抓获。消息传回国内,引起了又一波舆论关注。哥哥的冤屈,终于随着直接凶手的落网,得以彻底昭雪。
庭审的过程,我作为受害者家属出席了。赵宇在铁证面前,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详细交代了如何制造车祸,如何掩盖证据。他形容憔悴,眼神麻木,再也看不出昔日陆珩身边那个精明干练的助手模样。
听着他冷静地描述哥哥生命最后时刻的挣扎,我紧紧攥着母亲颤抖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来抑制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悲愤。
法律给出了公正的判决。赵宇因故意杀人罪、职务侵占罪、洗钱罪等数罪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宣判的那一刻,我抬头望向法庭高悬的国徽,心中一片空茫。哥哥,你看到了吗?害你的人,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感觉不到解脱?
陆珩没有出现在庭审现场。他的律师代表他出席了部分环节。据说,他辞去职务后,便彻底消失在公众视野里。陆氏集团由他的一位叔父暂时接管,经历了一番动荡后,渐渐稳住了阵脚,但昔日辉煌已不复存在。
关于他的零星消息,都是通过侦探或者新闻报道得知的。他似乎变卖了不少个人资产,用于弥补集团因赵宇造成的部分损失,以及……成立了一个以我哥哥名字命名的青年设计师基金。
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正在整理哥哥的遗物。我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将哥哥那些获奖的设计图纸,小心翼翼地放进收纳箱。
我没有去打听他在哪里,在做什么。我们之间,隔着一条生命的鸿沟,以及无数欺骗与伤害的碎片,早已无路可通。
春天终于还是来了,带着势不可挡的暖意。窗外的积雪化尽,树枝抽出嫩绿的新芽,阳光也变得慷慨起来。
我的生活似乎也回到了某种意义上的“正轨”。我重新找了一份设计工作,在一个小而温馨的工作室。没有人再对我指指点点,媒体的热度早已散去,新的八卦取代了旧的故事。我每天上班、下班,陪父母吃饭,偶尔和仅存的几个朋友小聚。
表面上,一切风平浪静。
只有我自己知道,心里某个地方,始终缺了一块,空落落的,透着冷风。
我还会时不时梦见哥哥,梦见他在阳光下对我笑。但更多的,是一些光怪陆离的碎片——画廊里他审视的目光,餐厅里他刻意的温柔,生日那晚他动情时的眼眸,车库对峙时他绝望的嘶吼,还有电话那头他压抑的哽咽……
那些属于陆珩的片段,像无法驱散的幽灵,缠绕着我。
我试图用忙碌来填充自己,试图用时间来自我疗愈。我开始学着做哥哥以前爱吃的菜,陪父母去短途旅行,甚至重新拾起了画笔,画一些无关紧要的风景。
我以为,只要我不停地往前走,总有一天能把过去甩在身后。
直到那一天。
那是一个普通的周末傍晚,我下班回家,在小区门口的信箱里,发现了一个没有署名的牛皮纸文件袋。
我的心没来由地一跳。
回到家,我拆开文件袋。里面没有信,只有一把钥匙,和一张手绘的、略显潦草的设计图纸。
图纸上画的,是一栋掩映在树林和小溪边的木屋,造型简洁而温暖,充满了自然的气息。旁边用铅笔写着几行字:
【它本来应该更完美。
地址在背面。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远离一切的地方。
去或不去,随你。】
图纸的背面,用钢笔写着一个地址,是一个远在南方、以山水清幽着称的偏僻小镇。
没有落款。
但我认得那笔迹。是陆珩的。
我拿着那张图纸和那把冰冷的钥匙,在原地站了很久。
木屋的设计风格,依稀能看到一点哥哥喜欢的影子,但更多的是另一种……笨拙的,试图靠近某种温暖的尝试。
他这是什么意思?
忏悔?补偿?还是一个……藕断丝连的试探?
他说“随你”。
他把选择权交到了我的手里。
去?
面对他?面对我们之间那一团乱麻的过去?我该如何自处?我们又该如何相处?
不去?
让这一切,随着这把钥匙和这张图纸,彻底成为尘封的往事?让那个曾经在我生命中掀起惊涛骇浪的男人,永远消失在世界的某个角落?
我看着窗外。
春日的夕阳,将天空染成温暖的橘红色。
冰雪早已消融殆尽,万物复苏。
可是我心里的冬天,真的过去了吗?
那个关于“爱”与“恶心”的问题,那个在废墟之上的告白,我真的……找到答案了吗?
我将钥匙和图纸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硌得皮肤生疼。
我知道,这不是结束。
这或许是另一个,更加艰难的开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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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可选阅读):
一个月后。
我请了长假,背着简单的行囊,按照图纸上的地址,来到了那个南方小镇。
这里的确如他所说,山清水秀,远离尘嚣。我沿着溪流走了很久,终于在一片竹林掩映处,看到了图纸上的那栋木屋。
它比图纸上看起来更质朴,也更真实。原木的材质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暖的光泽,屋前有一小片开垦过的土地,还没种上东西。
我站在不远处,没有立刻上前。
心跳得有些快。
木屋的门紧闭着,窗台上放着一盆不知名的野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他……在里面吗?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能闻到空气中竹叶的清香和泥土的湿润。
最终,我迈开了脚步。
一步一步,走向那栋木屋,走向那个未知的,或许充满挣扎与痛苦,也或许蕴藏着微弱救赎可能的未来。
雪早已融化。
春天,真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