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紧了口袋里的U盘,像握着一枚即将引爆的炸弹。
陆珩,游戏该结束了。
等我回来,我们确实该“好好谈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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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雪融之时
陆珩回来的那天,城市迎来了倒春寒,又下起了雪。
不大,稀稀疏疏,落在即将融尽的残雪上,像是最后的告别。
他约我在我们第一次“正式”约会的餐厅见面。
我答应了。
去之前,我去了哥哥的墓地。
我把真相告诉了他,虽然还不完整。我告诉他,我拿到了证据,我很快就能为他讨回公道。
照片上的哥哥,依旧温柔地笑着。
“哥,”我轻轻说,声音在空旷的墓地里显得格外清晰,“等我做完最后这件事,我就带你回家。”
雪花落在墓碑上,很快融化,像泪痕。
我准时到了餐厅。
还是那个位置,窗外依旧能看到雪景。陆珩已经到了,他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外套搭在旁边的椅子上,看起来有些疲惫,但眼神依旧深邃。
他看到我,目光顿了顿,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我穿着一条黑色的裙子,素面朝天,没有喷任何香水。这是我第一次,以“许念”的真实面目来见他。
他似乎有些意外,又仿佛在意料之中。
“你来了。”他声音低沉。
“嗯。”我在他对面坐下。
气氛有些凝滞。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才开口:“我们……”
“陆珩。”我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微微一怔,点了点头。
“从前,有个女孩,她有个很爱她的哥哥。她哥哥善良、正直,有点理想主义。他进入了一家很好的设计院,参与了一个很大的项目。他很开心,以为能实现自己的价值。”
我慢慢地,用最平静的语气,讲述着哥哥的故事,从他对项目的热情,到发现账目问题后的困惑与挣扎,再到他决定去找项目负责人谈谈的决绝。
陆珩的脸色,随着我的讲述,一点点变得苍白。
他放在桌上的手,无意识地握紧了。
“后来呢?”他问,声音有些哑。
“后来?”我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后来,他死了。官方说,是醉酒驾驶,意外身亡。”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但女孩不相信。因为她哥哥,从来不会酒后开车。”
“她整理哥哥遗物时,发现了他留下的记录。记录里提到了账目问题,提到了赵宇,也提到了你,陆珩。”
陆珩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女孩为了查明真相,她做了很多事情。”我继续说着,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她模仿另一个女人的样子,去接近那个可能害死她哥哥的凶手。她学着别人的穿着,别人的语调,甚至……在凶手动情的那一刻,在他耳边,说着别有用心的话。”
陆珩的身体猛地一颤,他看向我,眼中是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破碎的痛苦。
“生日快乐,陆珩。”我轻轻地,重复了那天晚上的一句话。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他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那个女孩,叫许念。”我看着他,眼神冰冷,“她的哥哥,叫许朗。”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窗外雪花飘落的细微声响。
陆珩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靠在椅背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我。过了好半晌,他才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所以……从一开始,就是计划好的?接近我,模仿周薇,说喜欢我……全都是为了……报复?”
“是。”我毫不犹豫地回答。
他猛地倾身向前,隔着桌子,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他的眼睛红了,里面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被玩弄的痛苦,还有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深可见骨的悲伤。
“许念……”他几乎是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我的名字,“你究竟……有没有……哪怕一刻,爱过我?”
这句话,他问得艰难,却像一把锤子,重重砸在我的心上。
爱过他?
那个害死我哥哥的帮凶?
那个把我当成别人替身的男人?
多可笑的问题。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他因为痛苦而有些扭曲的英俊面孔,忽然笑了。
笑得灿烂,却无比冰冷。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站起身,指向窗外。
餐厅对面,隔着一片小花园,正好能远远望见城市墓园的一角。
“陆珩,你猜,”我笑着,声音轻快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却带着淬毒的残忍,“我为什么,偏偏选在去年今天,选在我哥哥的忌日,对你‘告白’?”
那一瞬间,陆珩脸上的所有表情都凝固了。
愤怒、痛苦、悲伤……全都碎裂开来,只剩下巨大的,无法置信的空白和绝望。
他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我一样,看着我,眼神里是灭顶的惊骇。
雪花在窗外无声飘落。
春天似乎还很远。
真相假象,爱恨情仇,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掐着我脖子的手最终没有用力,而我这句轻飘飘的问话,却比任何暴力都更残忍地,扼住了他的呼吸。
故事,似乎在这里可以画上一个句号。
但真的结束了吗?
赵宇会得到惩罚吗?哥哥死亡的直接真相到底是什么?陆珩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他电脑里那些关于我的记录,又意味着什么?
还有那句他没能得到回答的——“你有没有爱过我?”
雪,还在下。
似乎在等待最终的答案。
第九章:余震
餐厅里死寂一片。
我那句轻飘飘的问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毁灭性的海啸。它彻底炸穿了我们之间所有虚伪的假象,露出了底下狰狞的、布满裂痕的现实。
陆珩凝固在那里,仿佛变成了一尊被风雪侵蚀的石雕。他脸上那种空白和惊骇,远比愤怒的咆哮更让人心悸。他看着我,眼神像是穿透了我,看到了我身后那片虚无的、代表着死亡和逝去的墓园方向。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破碎气音。那双曾经深邃、时而冷漠、时而带着虚假温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荒芜的灰败。
我站在他面前,挺直了脊背,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而麻木地跳动。没有预想中的快意恩仇,只有一种精疲力尽的空虚,和一种……连我自己都厌恶的,冰冷的平静。
我毁了这一切。也毁了他眼中最后一点光。
很好。这正是我想要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陆珩终于动了。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靠回椅背。他的动作僵硬,仿佛每个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没有再看我,目光落在桌面上那只喝了一半的水杯上,眼神没有焦点。
“……许朗。”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仅仅吐出这两个字,就耗掉了他大半的气力。
“是,我哥哥,许朗。”我清晰地重复,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向他,也扎向我自己。“那个被你,或者被你纵容的赵宇,‘处理’掉的‘隐患’。”
“我没有……”他猛地抬头,眼底布满血丝,试图辩解,但在我冰冷刺骨的目光下,那些辩解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你没有?”我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小小的U盘,轻轻放在铺着白色桌布的桌面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这里面的财务资料和邮件记录,需要我念给你听吗?赵宇写的‘让许朗闭嘴’,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陆总?”
看到U盘,陆珩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显然认出了这是什么,以及它来自哪里。他书房电脑的加密文件夹。他以为安全的地方。
他看我的眼神,除了痛苦和愤怒,终于染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恐惧?是对罪行可能曝光的恐惧,还是对我这个“温顺替身”竟然有如此心机和手段的恐惧?
“你……”他声音发颤,“你什么时候……”
“这不重要。”我打断他,收回手,仿佛那U盘是什么肮脏的东西。“重要的是,真相就在这里。我哥哥不能白死。”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U盘,像是盯着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
餐厅里其他的客人似乎察觉到了我们这边不寻常的低气压,有隐约的目光投射过来。侍应生站在不远处,有些犹豫,不敢上前。
“许念,”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意味,“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谈?”
“谈?”我挑了挑眉,环顾了一下这间充满我们“美好回忆”的餐厅,笑容讽刺,“在这里谈不是很好吗?陆总,你忘了,我们第一次正式约会就是在这里。你当时还说,很喜欢这里的氛围。”
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嘴唇紧抿。
“或者,你想去你那个顶层公寓谈?”我继续往他的伤口上撒盐,“密码是你生日那天,真是……令人感动。”
他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某种即将崩溃的情绪。
我知道,我的每一句话,都在将他推向崩溃的边缘。我在享受这种凌迟般的快感吗?或许吧。但更多的,是一种同归于尽的绝望。
“你想要什么?”他睁开眼,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混乱,“钱?还是要把我送进监狱?”
“我要真相。”我斩钉截铁地说,“我要我哥哥死亡的、完整的、毫无隐瞒的真相!我要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付出代价!”
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引来了更多侧目的目光。
陆珩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他毕竟是陆珩,那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天之骄子,即使在这种全面崩盘的时刻,他残存的理智和本能仍在试图掌控局面。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艰难地组织着语言,“许朗的事……我很抱歉。但我没有想过要害他……”
“抱歉?”这个词像点燃了我最后一丝理智的引线,我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桌面上,俯视着他,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我哥哥的一条命,就只值你一句轻飘飘的‘抱歉’?!陆珩,你的歉意未免太廉价了!”
我的动静太大,碰倒了手边的水杯,清水泼洒出来,浸湿了洁白的桌布,晕开一片狼狈的深色。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
陆珩也站了起来,他比我高很多,此刻却显得有些佝偻。他试图来拉我的手,被我嫌恶地一把甩开。
“许念,你冷静点!”他压低声音,带着警告,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冷静?我怎么冷静?!”我看着他,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力,“那是我唯一的哥哥!他死了!死得不明不白!而你这个可能害死他的帮凶,却抱着我,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你让我怎么冷静?!”
我终于将积压在心里最深的屈辱和恨意吼了出来。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带着震惊、好奇、怜悯……像一场公开的处刑。
陆珩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他像是被我一拳击中了要害,踉跄着后退了半步,眼神里充满了狼狈和……痛楚。
“跟我走。”他不再多言,强硬地再次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不容抗拒,几乎是拖着我要离开餐厅。
“放开我!”我挣扎着,但徒劳无功。
他不管不顾,扔下几张钞票在桌上,拉着我,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狼狈地离开了这个曾经充满“浪漫”回忆的地方。
外面的雪还在下,冷风一吹,我打了个寒颤。
他把我塞进停在路边的车里,动作粗暴。然后他绕到驾驶座,发动引擎,车子猛地窜了出去,汇入车流。
车厢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紧握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目光死死盯着前方被雨刮器来回扫动的、落着雪花的挡风玻璃。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街景,眼泪无声地滑落。
不是为他,是为我自己,为我那冤死的哥哥,为我们这荒唐而残酷的命运。
我知道,风暴,现在才真正开始。
而他车载显示屏上,一个不停闪烁的来电显示,赫然是——周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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