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死刑判决
冰冷的医用耦合剂在腹部划开一道黏腻的痕迹,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江雨桐躺在b超室的床上,看着头顶惨白刺眼的灯光,眼神空洞。医生手中的探头在她上腹部反复按压、移动,屏幕上是她看不懂的灰白图像,但医生紧蹙的眉头和长时间沉默,让她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窖。
“这里,还有这里,”医生指着屏幕,对旁边的记录员说着术语,“肝区可见多处低回声占位,边界不清,形态不规则……胃壁显着增厚,黏膜中断……”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钝刀,在她神经上缓慢切割。
检查结束,她擦拭着肚子上的凝胶,动作机械。医生看着她,语气带着公式化的凝重:“江女士,情况不太乐观。从影像上看,考虑是胃癌晚期,伴多发肝转移。建议你立刻住院,做进一步病理穿刺明确分期,然后尽快商量治疗方案。”
晚期……转移……
这两个词像惊雷一样在她脑海里炸开,耳边瞬间嗡鸣,后面医生说的什么“生存期”、“姑息治疗”、“生活质量”之类的话,她都听不清了,只看到医生的嘴在一张一合。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b超室的,拿着那张轻飘飘却重如千斤的报告单,站在医院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四周是嘈杂的人声,消毒水的味道无孔不入,她却觉得整个世界都离她很远,一种彻骨的寒冷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她才二十八岁。她的人生,难道就这样被宣判了死刑?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嗡嗡作响,执着得让人心烦。她茫然地掏出来,屏幕上跳动着的名字是——贺屿川。
她的丈夫。那个曾经把她捧在手心里,如今却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厌烦的男人。
电话接通,那边传来贺屿川不耐烦的声音,背景音是机场广播登机的提示:“江雨桐,你在哪儿?离婚协议你看完了没有?我马上要登机了,下午到海市开会,希望我回来之前,你能想清楚,把字签了。”
他的声音冷静、疏离,带着公事公办的催促。
原来,在她接受命运死刑判决的这一刻,他心心念念的,依旧是那份割断他们最后联系的离婚协议。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猛地攫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
“贺屿川,我在机场。”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一下:“你在机场干什么?”
“我同意离婚。”她看着机场落地窗外起落的飞机,一字一句地说,“条件是你再陪我去一次西藏。就我们两个,回到我们第一次旅行的地方。回来后,我立刻签字,绝不再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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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最后的旅程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久到江雨桐以为信号中断了。
贺屿川显然没料到她会提出这个要求。去西藏?在他们关系破裂,离婚提上日程的此刻?他觉得荒谬,甚至想直接拒绝。但“立刻签字,绝不再纠缠”这个条件,对他而言诱惑太大了。他急于摆脱这段婚姻,奔向新的生活,而江雨桐的“纠缠”是他最厌烦的。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我改签航班。你在国际出发口等我。”
挂了电话,江雨桐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脱力。胃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她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颤抖着手从包里翻出医生开的强力止痛药,干咽了两颗下去。
药效发作需要时间,那几分钟的等待格外漫长。疼痛像有生命的藤蔓,在她腹腔里疯狂缠绕、收紧。她蜷缩在角落的椅子上,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贺屿川找到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脸色苍白,唇上毫无血色,虚弱地靠在椅子里的样子。他眉头习惯性地皱起,第一反应不是关心,而是不满。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就别折腾。”他语气硬邦邦的,“去西藏不是小事,高原反应你受得了吗?”
江雨桐抬起眼,看着他。他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身形挺拔,面容俊朗一如当年,只是那双曾经盛满对她爱意的眼睛里,如今只剩下不耐和冷漠。
“我没事。”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可能就是有点低血糖。走吧,别耽误了。”
她站起身,努力挺直脊背,不让他看出自己的狼狈。不能让他知道,绝对不能。这是她最后的自尊,也是她为自己规划的,通往生命终点的最后一场仪式。
去拉萨的航程上,贺屿川一直在处理公务,手指在笔记本电脑键盘上敲击不停,或者接打电话,压低声音说着项目、合同、融资。他的世界充满了进取的喧嚣,而她的世界,正在走向一片沉寂。
江雨桐侧头看着舷窗外的云海,层层叠叠,洁白无瑕,仿佛仙境。他们第一次一起去西藏时,也是坐的飞机,那时候他全程握着她的手,兴奋地跟她指着窗外的景色,在她耳边低语,说等老了,要带她看遍全世界的云。
如今,云依旧,人心却变了。
胃部的疼痛如影随形,即使吃了药,也像闷烧的火,隐隐灼痛。她闭上眼,假装小憩,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翻涌起过往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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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格桑花与旧日誓言
飞机降落在拉萨贡嘎机场,高原干燥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贺屿川似乎有些轻微的高反,眉头一直皱着。江雨桐反而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或许是因为身体的痛苦已经占据了主导,掩盖了高原的反应。
他们租了一辆车,由贺屿川驾驶,沿着熟悉的路线,开始了他们的“离婚旅行”。
第一站,是羊卓雍措。
当那片瑰丽的蔚蓝闯入眼帘时,江雨桐的心还是被震撼了。湖水静谧得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镶嵌在群山之间,阳光洒下,波光粼粼,圣洁得让人想落泪。
她记得当年,贺屿川就是在这里,指着湖边星星点点开放的格桑花,对她说:“雨桐,你就像这格桑花,看着柔弱,却能在高原这么恶劣的环境下开得这么灿烂。你比它们还美。”
那时,她笑得像个孩子,投入他的怀抱,觉得拥有了全世界。
此刻,湖边依旧有格桑花在风中摇曳。
江雨桐忍着胃里一阵阵翻搅的不适,蹲下身,轻轻抚摸那柔嫩的花瓣,然后抬起头,努力扬起一个尽可能明媚的笑容,看向身旁心不在焉的贺屿川:
“当年你说我比格桑花还美,现在呢?”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里藏着最后的希冀和渺茫的期盼。
贺屿川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是他那个年轻漂亮的助理表妹发来的消息,问他行程是否顺利,叮嘱他注意高原反应。他看得专注,嘴角甚至不自觉地牵起一丝江雨桐很久没见过的柔和弧度。
听到她的问话,他有些不耐烦地别开眼,视线从她苍白的脸上扫过,最终落在虚无的远处,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敷衍和烦躁:
“江雨桐,你到底在闹什么?多少年前的事了,有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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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像一根冰冷的针,轻易刺破了她强撑起的笑容和脆弱的伪装。
心脏的位置传来比胃部更尖锐的疼痛。她低下头,看着脚下在寒风中依旧顽强绽放的格桑花,扯了扯嘴角,是啊,没意思。都快死的人了,还问这种傻问题,真是……自取其辱。
她站起身,因为贫血和疼痛,眼前黑了一下,身体晃了晃。
贺屿川下意识地伸手扶了她一把,但动作带着疏离,碰到她的胳膊很快就松开了,仿佛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舒服就回车上去。”他的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别给自己找麻烦,也给我添麻烦。”
“添麻烦……”江雨桐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三个字,像咀嚼着一颗苦涩的果实。原来她现在的存在,于他而言,就只是麻烦。
回程的路上,车厢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贺屿川的电话又响了,这次他直接接了,语气是江雨桐久违的耐心甚至带着点宠溺:“嗯,到了……羊湖……没什么好看的,风大……知道你乖,回去给你带礼物……嗯,我也……”
他有什么?想你?爱你?
江雨桐把头偏向车窗那一侧,闭上眼睛,假装睡着。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没入鬓角,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胃里的灼痛感越来越清晰,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用力攥紧、撕扯。她偷偷又加服了一次止痛药,剂量比医嘱稍微多了一点。她需要这药效来维持体面,维持这最后旅程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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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纳木错的星空与疼痛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重走了很多地方。
去了大昭寺,看着磕长头的信徒,他们额头上磕出的厚茧和眼中虔诚的光,让江雨桐感到一种莫名的悲戚。她也曾那样虔诚地信仰过爱情。
去了八廓街,周围是熙熙攘攘的游客和朝圣者,他们并肩走着,却像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贺屿川的电话依旧频繁,那个“表妹”的身影,如同鬼魅,无处不在。他甚至不再避讳她,偶尔会走到一边低声讲很久。
江雨桐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止痛药的效果维持的时间越来越短,呕吐的频率增加了。她吃得很少,几乎只能勉强喝点酥油茶或者清淡的粥。她以高原反应和水土不服为借口,贺屿川似乎也信了,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她到底怎么了,只要她不“闹”,不耽误最终签字,他就懒得深究。
直到他们来到纳木错,在扎西半岛住下,为了看传说中最美的星空。
夜晚,湖边寒风刺骨。贺屿川似乎对看星空没什么兴趣,早早回了房间,大概又是去和他的“表妹”视频了。江雨桐裹紧了厚厚的羽绒服,围巾把脸包得只剩下一双眼睛,独自一人走到湖边。
海拔近五千米的地方,空气稀薄而纯净。抬头望去,深邃的夜空如同巨大的黑丝绒幕布,上面洒满了碎钻般的星辰,银河横跨天际,壮丽得无法用言语形容。
她记得,上一次来这里,他们依偎在湖边,冻得瑟瑟发抖却舍不得回去,贺屿川指着天上的星星,说那是牛郎织女星,说他们永远不会像那两颗星一样被迫分离。那时候,他的怀抱那么温暖,足以抵御世间所有的寒冷。
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裹紧冰冷的衣服,对抗着身体内部传来的,一阵猛过一阵的剧痛。
胃里翻江倒海,喉咙里涌上腥甜的气息。她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一些酸水。冷汗瞬间湿透了内衣,粘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她扶着旁边冰冷的经幡柱,勉强支撑住身体,仰头看着那漫天璀璨的星河。真美啊……美得让人想落泪,美得……让人舍不得离开。
可是,她就要看不到了。
剧烈的疼痛让她视线开始模糊,意识逐渐抽离。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仿佛看到远处房间的灯亮了一下,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是贺屿川吗?他出来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身体已经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就这样死在这里,死在他面前,他会不会……有一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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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失控的行程与他的怒火
江雨桐没有死。
她在纳木错乡的卫生所里醒了过来。条件简陋,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藏药混合的味道。贺屿川脸色铁青地站在床边,看到她醒来,眼中的担忧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怒意取代。
“你到底怎么回事?!”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压抑着极大的怒火,“医生说你严重贫血,电解质紊乱,还有急性胃黏膜病变!江雨桐,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不清楚吗?硬撑着来西藏,你是想死在这里吗?!”
他接到卫生所医生的初步诊断时,是震惊的。他知道她不舒服,以为是高反,没想到这么严重。
江雨桐看着他盛怒的脸,心里却一片麻木。他是在关心她吗?不,他只是在气恼她的“麻烦”超出了预期,打乱了他的计划。
“死在这里……不也挺好?”她声音沙哑,轻轻地说,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省得回去签字了。”
“你!”贺屿川气结,胸膛剧烈起伏着,“你非要这样是吗?用这种方式来逼我?你觉得这样我就会心软,就会不离婚了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他认为她是在用自己的健康赌气,在用苦肉计逼他就范。他厌恶这种手段。
江雨桐闭上眼,不想再看他,也不想再解释。误会就误会吧,反正,也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