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庇护所
警车并没有驶向市公安局气派的大门，而是绕到侧后方，开进了一个不太起眼的、挂着“特殊人员接待中心”牌子的院子。这里安静得多，更像一个隔离的招待所或安全屋。
我被带进一个干净但陈设简单的房间，有独立的卫生间，窗户外面焊着结实的防盗网。门外的走廊有人员看守。说是保护，但这里的氛围依旧透着一种无形的管控和隔离。
一位看起来温和干练的女警给我做了简单的笔录，问题依旧围绕着我和周慕白的关系、今天的争执以及我的身体状况。我坚持了之前的说法——情绪不佳，私自外出，夫妻争吵。绝口不提U盘、行车记录仪、挪用公款以及那场致命的爆炸。
女警记录着，没有表现出信或不信，只是偶尔会抬起眼，用一种略带审视的目光看看我。做完笔录，她合上本子，语气平和地说：“周太太，您先在这里休息。医生待会儿会来给您做检查。有什么需要可以按铃叫我们。”
她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寂静像潮水般涌来，裹挟着巨大的不安和迷茫。
是谁报的警？目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是陈锋或林笑笑，他们是想救我脱离周慕白的控制？那为什么警方会提到三年前的旧案？他们掌握了多少？
如果是周慕白的敌人，那些幕后黑手，他们报警又是为了什么？搅乱局面？借警方的手控制我，甚至……灭口？想到这里，我打了个寒颤。这个“安全屋”，真的安全吗？
医生很快来了，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医生，带着便携的检查设备。他给我做了心电图，量了血压，询问了用药情况，态度专业而疏离。我注意到他检查得格外仔细，尤其是心脏听诊的时间特别长，仿佛不是在听心律，而是在寻找别的什么。
这让我更加警惕。周慕白那句“保护好那颗心”再次回响。
检查完毕，医生什么都没说，收拾东西离开了。
时间在焦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晚餐有人送来，是清淡的病号餐。我毫无胃口，勉强吃了几口。
夜幕彻底降临。房间里的灯光明亮而冷清。
我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单调的纹路，努力梳理着混乱的思绪。行车记录仪的画面，周慕白痛苦扭曲的脸，林笑笑恐惧的眼泪，还有那致命的“滴答”声……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旋转。
林薇……她到底发现了什么？又留下了什么？
心脏移植手术……三年前……如果真有什么东西被留下，只可能是在手术过程中。主刀医生？护士？医疗器械……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跳进我的脑海——dr.williaZhang。张文博医生。我的心脏移植手术的主刀医生，国际知名的心外科权威。手术成功后不久，他就接受了国外某顶尖医院的邀请，离开了本市。周慕白当时还颇为遗憾，表示没能好好感谢他。
他会不会知道什么？手术中是否有异常？他匆匆离开，是否另有隐情？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熄灭。他可能是除了周慕白之外，最接近这颗心脏秘密的人！
但我怎么联系他？我现在被“保护”在这里，几乎与世隔绝。
就在我辗转反侧之时，房间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这么晚了，会是谁？
我警惕地坐起来：“谁？”
“周太太，是我，白天为您做笔录的沈警官。”门外传来那个女警的声音，“方便开一下门吗？有点情况需要跟您核实一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只有沈警官一人。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表情看起来有些严肃，但眼神里似乎比白天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她走进房间，反手轻轻带上门，却没有完全关上。
“周太太，您休息得还好吗？”她问道，声音不高。
“还好，谢谢。”我谨慎地回答。
她点了点头，翻开文件夹，像是要核对什么，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我大吃一惊。
“我们技术科的同事，在恢复您今天下午使用过的那台公寓电脑的临时文件时，发现了一些被深度删除的数据残留。”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着我，“是一些行车记录仪的视频碎片，以及一个名为‘portiFund’的基金往来邮件摘要。”
我的心脏瞬间漏跳了一拍！周慕白明明清除了记录！警方竟然能恢复？！
她知道了！她看到那些东西了！
我瞬间紧张起来，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
沈警官合上文件夹，那文件夹里根本不是什么技术报告，看起来空空如也。她向前一步，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加快：
“周太太，您别紧张。我不是来审问您的。我知道您刚才没有说实话，您有您的顾虑，这很正常。”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完全摸不清她的路数。
“报警电话是加密线路打来的，无法追踪源头。但对方提供了非常具体的信息，包括周慕白先生可能涉及三年前林薇女士车祸的某些疑点，以及您可能面临的危险。”沈警官的眼神变得无比认真，“上级指示，以保护您为第一优先。但我们需要您的信任和配合。”
“您……您相信那些话？”我声音干涩地问。
“我是警察，我只相信证据。”沈警官目光沉静，“但我也相信直觉和人的眼睛。您今天的恐惧和隐瞒，不像是因为简单的夫妻争执。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我的导师，是当年负责林薇女士车祸案的警官之一。他一直对那起案子的‘意外’结论有所保留，但当时证据链完美，压力也很大……最终只能结案。所以，我对这个案子，一直有份关注。”
我震惊地看着她。原来如此！难怪她会对三年前的旧案如此敏感！
“那您现在……”我的心提了起来。
“我现在能做的有限。”沈警官坦诚道，“恢复数据残留的事情，我没有正式上报，因为来源不合法，也无法作为直接证据。我告诉您这些，是想让您知道，您不是完全孤立的。但您也必须清楚，您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无论是周先生，还是可能存在的其他方，都不会希望您开口。”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我胸口。
“您需要做出选择。是继续沉默，寻求一个可能并不安全的‘保护’，还是选择冒险，说出您知道的，或许能真正找到突破口。”她的语气凝重，“但无论您怎么选，都要快。我的权限和能提供的保护时间，可能不多。”
选择？我哪有选择？
沉默下去，周慕白的复仇计划未必能成功，那些幕后黑手也可能找到我。
说出来，警方内部是否干净？会不会立刻招来杀身之祸？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着利弊。沈警官的目光坦诚而急切，不像伪装。
最终，对真相的渴望，对林薇枉死的悲愤，以及一种破釜沉舟的冲动，压倒了恐惧。
我深吸一口气，看着沈警官的眼睛，用极低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场车祸，不是意外。是谋杀。来自后方的撞击，还有……炸弹。”
沈警官的瞳孔猛地收缩，尽管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炸弹”两个字，还是让她脸色骤变。
“证据呢？”她声音紧绷。
“行车记录仪的完整备份，在一个U盘里，被周慕白带走了。”我快速说道，“他承认挪用了巨额公款投入一个洗钱骗局，被林薇发现。但他声称谋杀是背后洗钱集团灭口，他也在暗中收集证据想要复仇。”
我将最关键的信息，用最简短的语句说了出来。
沈警官的脸色变得无比凝重，她迅速消化着这些信息。“洗钱集团……炸弹……这比想象中更严重。”她喃喃道，随即立刻追问，“那个U盘，周慕白会放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摇头，“但他最后对我说……‘保护好那颗心’。”我指着自己的胸口，“我怀疑……林薇可能留下了什么证据，或者线索，和……和我的心脏有关。”
沈警官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的心脏位置，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这个猜测太过匪夷所思，但又似乎是唯一能解释周慕白偏执行为的理由。
“心脏……”她沉吟片刻，当机立断，“这件事超出了我的权限和想象。我需要立刻向绝对可靠的上级汇报。在此之前，您必须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对任何人保持警惕，包括其他穿制服的人。”
她看了一眼门外，语速极快地说：“我会想办法尽快安排您做一个全面的心脏检查，由我们完全信得过的人操作，看是否能发现任何异常。这可能是关键。”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心脏因为紧张和一丝微弱的希望而剧烈跳动着。
“还有，”沈警官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很小的纸条，迅速塞进我手里，“这是一个完全私人的、加密的通讯方式。如果发生紧急情况，或者您想起任何重要线索，可以尝试联系这个号码。记住，非必要，绝不使用！”
说完，她不再停留，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身快步离开，并仔细地关好了房门。
我瘫坐在床上，手心里紧紧攥着那张小小的纸条，仿佛攥着一根救命的稻草。
纸条上，只有一个电话号码和一个奇怪的符号——一只简笔画的眼睛。
又是眼睛！
和周慕白书房那个镇纸，和陈锋传递消息时的箭头符号一样！
这到底代表着什么？
是某个组织的标志？还是特定的联络暗号？
沈警官……她到底是谁的人？她真的可靠吗？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
我知道，短暂的平静已经结束。
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第十四章：心证
沈警官离开后，房间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寂静。我紧紧攥着那张写着加密号码和眼睛符号的纸条，手心里的汗几乎要将它浸湿。
眼睛……又是这个符号。
它像一条若隐若现的线，串联起周慕白的镇纸、陈锋的纸条和沈警官的联络方式。这绝不仅仅是巧合。它代表着一个特定的含义，一个我尚未破解的密码。
是守护？是监视？还是……窥探真相的暗示？
我无法判断沈警官是彻底的善意，还是某种更复杂棋局里的一步。她透露的信息和提供的帮助看似真诚，但那个符号的出现，让我心底始终留有一丝疑虑。在这个漩涡里，我谁都不敢完全相信。
那一夜，我几乎无眠。任何走廊外的细微脚步声都让我心惊肉跳，仿佛下一秒就会有破门而入的杀手，或者来自“保护者”的冰冷枪口。林薇的心脏在我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警告。
第二天清晨，天色灰蒙蒙的。送早餐的人换了一个面孔陌生的年轻警员，沉默寡言，放下餐盘就离开，眼神没有与我有任何交流。
压抑的气氛在蔓延。
上午十点左右，房间门再次被打开。沈警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人。一位是昨天那位面无表情的男医生，提着医疗箱。另一位是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眼镜、气质沉稳的中年女医生，沈警官介绍说是市院心外科的专家，刘主任。
“周太太，考虑到您的身体状况和之前的病史，我们请刘主任来为您做一个更详细的心脏超声检查，确保万无一失。”沈警官的语气公事公办，但眼神里传递着只有我懂的讯号——检查来了。
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终于要来了吗？在这颗心里寻找林薇可能留下的秘密？
“麻烦您了。”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顺从地躺到床上，解开病号服的上衣纽扣。
冰冷的耦合剂涂在胸前皮肤上，让我打了个寒颤。刘主任的操作很熟练，超声探头在我胸前移动，屏幕上显示出心脏跳动的黑白图像。
男医生在一旁记录着什么。沈警官站在稍远的地方，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房间，实则保持着高度警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只有仪器轻微的嗡鸣声和探头移动的细微摩擦声。
刘主任的表情专注而严肃，偶尔会停顿一下，放大某个区域仔细观察。我的心也随着她的每一次停顿而揪紧。
她是在寻找医学上的异常，还是……别的什么？
“心率偏快，有些早搏，但整体功能尚可，移植心脏形态保持得不错，未见明显排异反应迹象。”刘主任一边操作，一边用专业的口吻说着，像是在同步口述检查结果给男医生记录。
这些都是常规的医学观察。
我的心慢慢沉下去。难道……周慕白的话只是某种隐喻？或者林薇留下的根本不是什么物理证据？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希望的时候，刘主任的探头停在了心脏的某个特定角度，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发现了什么。
“这里……”她低声自语，将图像放大，调整着角度，“心外膜下，靠近左心室后壁区域……有一个非常细微的、强回声光点。”
强回声光点？
我的心猛地一跳！男医生也凑过来看屏幕。沈警官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
“是什么？钙化点？还是术后缝线残留？”男医生问道。
“不像。”刘主任摇头，神情更加专注，“形态太规则了，而且位置……很深，不像是缝线。太小了，直径可能只有一两个毫米。如果不是特意多角度仔细扫描，很容易被忽略。”
她反复扫描那个区域，试图更清晰地捕捉那个光点。
“需要进一步做高分辨率的ct或者RI确认吗？”男医生建议。
刘主任沉吟了一下，正要说话。
突然——
“砰！！”
房间的门猛地被人从外面撞开！力道之大，让门板重重砸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我们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猛地回头！
只见两个穿着维修工制服、戴着帽子和口罩的男人闯了进来！他们手里没有工具，而是握着装了消音器的手枪！枪口冰冷地指向我们！
“不许动！举起手来！”为首的低吼道，声音沉闷而凶狠。
假冒的！他们是冒充的！
真正的维修工不可能通过外面的看守！外面的警察呢？！
沈警官反应极快，瞬间拔枪！但对方速度更快！
“咻！”一声极轻微的枪响！
沈警官闷哼一声，肩膀爆出一朵血花，手枪脱手飞出！她踉跄着撞在墙上！
“啊！”男医生吓得惊叫一声，抱头蹲下。
刘主任也僵在原地，脸色煞白，手里的探头掉落在床上。
我被这电光火石间的变故惊呆了，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
他们的目标是我！还是……这个检查？！
为首的杀手目光扫过超声屏幕，又扫过我敞开的胸口，眼神冰冷而锐利，没有丝毫犹豫，枪口瞬间转向我！
他们要灭口！在证据可能被发现之前！
就在他扣动扳机的刹那——
“咻！”
又一声消音器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