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挥动霸王戟,如同砍瓜切菜般斩杀了几名悍不畏死冲上来的汉军锐士,眉头却深深皱起。彭城大胜后,他本以为刘邦已是冢中枯骨,荥阳旦夕可下,没想到此人韧性如此顽强,更没想到萧何这个“后勤之神”,竟能在如此短时间、如此困境下,又生生拉起一支队伍!这股顽强的生命力,让他感到一丝棘手。
“大王!汉军援兵势大,士气正盛!我军连日攻城,士卒疲惫,侧翼已乱!是否暂避锋芒,重整阵脚?”龙且策马靠近,玄甲上布满刀痕箭孔,溅满敌我双方的鲜血,沉声请示,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他心疼那些在攻城战中折损的精锐老兵。
项羽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场,死死锁定了远处。在亲卫死士的拼死簇拥下,刘邦的身影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正狼狈却坚定地向着援军的主阵方向亡命冲去。
一股暴戾的杀意瞬间冲顶!只要再加一把力,就能将这个心腹大患碾碎!
然而,就在他即将下令投入预备队发起决死冲锋的刹那,虞瑶那日在睢水河畔的劝诫——“杀伐…只会让死结绞得更紧…”,以及张良关于“宿命死结崩断反噬”的可怕预言,如同冰冷的丝线,莫名地缠绕上他的心头。他仿佛又看到虞瑶苍白着脸、那缕玄紫发丝在风沙中飘摇的景象。
他又抬眼望了望荥阳城头,那里,浑身浴血的周苛、枞公等人,依然在带领着残存的守军,发出绝望而疯狂的呐喊,做着最后的抵抗。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烦躁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厌倦,猛然攫住了他。
为了追杀这只屡次从他指缝中溜走的丧家之犬,还要填进去多少江东子弟的性命。值吗?荥阳虽重,但并非不可替代。齐地田横仍在负隅顽抗,后方彭城看似稳固,但诸侯心思难测…一股烦躁和一丝难以言喻的…
他眼前蓦然闪过虞心苑中那弥漫着淡淡药香的宁静,闪过虞瑶倚在窗边、苍白却带着温柔笑意的脸庞。那宁静与温柔,与眼前这尸山血海、鬼哭神嚎的地狱景象,形成了无比刺眼的对比。
“鸣金!收兵!”项羽的声音如同冰河碎裂,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他猛地一勒缰绳,乌骓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震人心魄的不甘嘶鸣。
霸王戟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遥遥指向荥阳城头刘邦可能出现的方向,留下如同寒冰烙印般的宣告:“刘邦!寡人容你这颗头颅,再在你项上寄存几日!待我踏平齐地叛逆,必亲来取之!滚回你的鼠洞,好好享受这苟延残喘的时光吧!敖仓,寡人先寄存在此!”他刻意强调敖仓,既是宣示主权,也是战略威慑。
急促而尖锐的鸣金声,如同丧钟般在战场上空凄厉响起。训练有素的楚军,如同退潮的黑色海水,迅速脱离接触,在各级将领的指挥下,有序地向后方大营退去。
只留下遍地狼藉的尸骸、断裂的兵器、垂死的战马,以及那座在夕阳余晖中如同血染巨兽般、劫后余生的荥阳孤城。
刘邦终于冲入了援军的主阵,被萧何派出的精兵层层护卫起来。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破旧的风箱般起伏,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内衫。
他看着项羽那高大如魔神般、在亲卫簇拥下缓缓退去的背影,心中没有一丝一毫击退强敌的喜悦,只有更深、更刺骨的寒意和后怕,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空荡荡的胸口内侧,那里,曾有一枚温润的玉佩紧贴着肌肤,如今早已沉入冰冷的泗水河底,连同某些被刻意遗忘的.....过往。
他艰难地转过身,看向风尘仆仆、面容明显憔悴了许多的萧何。这位支撑着他半壁江山的丞相,此刻眼中也布满了血丝,但眼神依旧沉稳如渊。
刘邦挤出一个极其疲惫、勉强到近乎扭曲的笑容,声音嘶哑干涩:“丞相……辛苦了。若无丞相,荥阳休矣,寡人……亦休矣。邦…又欠关中父老一条命。”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抠出来,他知道,萧何送来的不仅是兵,更是关中的民心与根基。
荥阳的滔天巨浪暂时退去,留下的是满目疮痍和更加深沉的危机感。
刘邦比任何人都清楚,项羽的退却,只是猛虎暂时收回了利爪,绝非放弃。荥阳依然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他需要一个更安全、更稳固的后方来舔舐伤口,积蓄力量;他需要时间,更需要……解决一个如同芒刺在背、迫在眉睫的关乎权力根基的问题——继承人!
刘盈那孩子惊恐躲闪的眼神,和他袖中永远紧攥着的、那枚染血的“雉”字玉佩,如同冰冷的诅咒,时刻提醒着他与吕雉之间那无法斩断的纽带,以及吕氏一族那令人忌惮的庞大势力。他需要一个名分,一个象征,一个能将吕氏这头猛兽彻底锁死在他战车上的铁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