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如同一颗巨大的红宝石,悬挂在天边,摇摇欲坠。它的颜色从鲜艳的红色逐渐变得黯淡,仿佛被一层蟹壳青的阴影所笼罩。这层蟹壳青就像是被谁轻轻揭去的一层滚烫的铜锈,露出了底下冷腻的铁,给整个场景带来了一种冰冷而沉重的氛围。
风从裂谷深处艰难地攀爬上来,它裹挟着湿黏的土腥和焦糊的肉味,如同一股不祥的气息,拂过残破的乌金飞舟。飞舟的甲板上布满了裂痕和凹坑,仿佛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风在这些伤痕上盘旋,发出空洞的呜咽,仿佛是在为谁提前哭丧。
姜明镜半跪在甲板上,他的狐裘早已被魔血浸透,变成了暗紫色。原本精美的襟口绣着的缠枝莲纹,此刻线头断裂,一瓣一瓣地飘起来,又落下去,宛如一场不肯落地的雪,给人一种凄美而哀伤的感觉。
他抬起手,抹去了唇角的血迹。那血迹在他苍白的指尖上显得格外刺眼。他轻轻一捻,血珠瞬间碎成了一团血雾,然后被他随意地甩向空中。
随着他的一声低喝:“起。”飞舟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舟底的阵纹亮起了一层温黄的暖光。这光就像是黄昏里最后一盏灯,虽然微弱,但却顽强地亮着,仿佛在与黑暗做最后的抗争。
黄光迅速扩散,化作一个半透明的罩子,将杜白师困在其中。杜白师已经不像是个魔化的少年了,更像是完整的魔族,他的嘶吼声在罩子中回荡,充满了愤怒和绝望。他的利爪疯狂地挥舞着,试图撕开那看似脆弱的光罩。
然而,光罩虽然看起来如同纸帛一般易碎,但却异常坚韧。杜白师的利爪仅仅在光罩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痕迹,然后就被弹开了。光罩上溅起的碎光,如同一场短暂的星雨,洒落在甲板上,瞬间消失不见。
但就是这一刹那的耽搁,姜明镜已经如鬼魅一般,从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斩灵匕首在他指间翻转,薄刃映出一线血月,像一钩冷笑的牙。他身影一闪,出现在杜白师背后,刀尖贴着魔纹的缝隙切入——“噗”,深紫血肉被剜去一块,露出底下苍白的人皮,人皮上甚至还沾着一点旧日墨迹,像是谁不小心溅上的正楷点顿。
没有血,只有黑雾从伤口喷出,雾中隐约传出婴儿啼哭,又被风撕碎。杜白师扭头,独角上火光炸裂,利爪横扫,爪尖划过甲板,钢铁如豆腐翻卷。姜明镜却已不在那里,他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闪到左侧,刀尖再落,又剜去一块魔肉;再闪,再落刀——每一次闪避,都精准得像提前写好的笔划,每一次落刀,都削去一点属于“魔”的部分。
渐渐地,魔甲开始剥落,像被剥开的荔枝壳,露出里面苍白的、颤抖的、人类的肌理。杜白师的嘶吼从野兽的咆哮变成少年的呜咽,又从呜咽变成含糊的、破碎的名字:“阿……舒……”
凌舒站在船舷,指甲深深掐进木板,指缝渗血,却感觉不到疼。她想喊,想叫,想扑过去抱住那个被削得千疮百孔的身影,可喉咙里堵着一团火,烧得她发不出声音。她只能看着——看着姜明镜像一位冷血的雕刻师,一刀一刀,把属于“杜白师”的部分,从魔的躯壳里剜出来。
“够……够了……”她嘶哑地开口,却没人听见。风把她的声音撕碎,卷走,像卷走一片枯叶。
姜明镜终于停下了他那疯狂的举动。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单膝跪地,身体微微颤抖着。他手中的斩灵匕首深深地插入了甲板之中,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支撑点。
他的手掌紧紧地撑着膝盖,指骨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了白色。他低垂着头,黑发被汗水浸湿,一缕缕地黏在他的颈侧,随着他沉重的呼吸而微微晃动。他的呼吸声异常粗重,就像是破旧的风箱在艰难地抽动,每一次呼吸都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量。
在姜明镜的身旁,唏嘘真人见状,立刻上前补位。他手中的狼嚎笔迅速挥动,在空中划出一道银白的光芒,一个“缚”字如闪电般出现在杜白师的身上。紧接着,银白的锁链如同有生命一般,迅速缠绕住杜白师的四肢,将他牢牢地束缚住。
而另一边,苏懿强忍着眼部的伤痛,再次睁开了他那竖瞳。一道银光如利箭般从他的眼中激射而出,直直地刺入魔化少年的眉心。这道银光如同银针一般,精准地击中了魔化少年体内最后一丝翻腾的魔气,将其硬生生地逼退了回去。
姜明镜这才有空看向贪狼——或者说,看向贪狼原本站着的地方。那里,只剩一只巴掌大的铜铃,铃面印着一张扭曲狼脸,狼眼空洞,却仍在滴溜溜转动,像不肯瞑目的恶鬼。铃铛旁,烛兜葫芦静静躺着,葫芦嘴儿冒着袅袅青烟,像刚喝完一杯烈酒的老汉,满足地打了个嗝。
“成了。”姜明镜低声道,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他抬手,烛兜残魂化作火线,缠住铜铃,将铃铛拖回掌心。铃舌轻晃,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像某种信号,也像某种告别。
他把铃铛抛给凌舒。
“摇。”他说,简短得像在下达军令,“一直摇,别停。”
“宗主,还是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