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四十八小时内,这座代号“杏林”的基地,便迎来了一批批特殊的“战士”。
他们中有白发苍苍、步履蹒跚却目光炯炯的老者,是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国医大师,一生着作等身,弟子遍布天下;有正当盛年、在各大中医院校及附属医院挑大梁的学科带头人,既深谙传统理论,又熟悉现代科研方法;也有风尘仆仆、从偏远山村赶来的民间郎中,穿着朴素,指甲缝里还带着药材的痕迹,眼神却清澈而坚定;更有一些身着道袍或僧衣的出家人,他们或精于针灸,或长于方剂,将医道与自身的修行融为一体。
会议室巨大而简洁,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各种草药混合的独特气息。没有过多的寒暄与客套,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与紧迫。巨大的屏幕上,显示着“朝露”病毒的电镜照片(虽然对中医诊断意义不大,但提供了直观认知)、感染者舌象图谱(至关重要)、脉象数据化分析图(辅助参考),以及大量危重病人的详细病例资料,包括持续不退的高热、蚀骨裂髓的剧痛、后期出现的皮肤溃烂、脏腑功能衰竭等核心症状。
唐凌站在主位,没有冗长的开场白,直接切入主题:“诸位先生,前辈,同仁。情况危急,客套话免了。召集大家来,只有一个目的:如何用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智慧,对付眼前这个外星来的‘疠气’!苏先生指示,跳出西方框架,从中医本源寻找出路。”
一位来自西南、以治疗“温病”闻名的九十岁国医大师,戴着厚厚的眼镜,率先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此疫,来势凶猛,传变极速,症状酷烈。高热、骨痛,此为热毒炽盛,深入营血,燔灼筋骨所致。绝非普通伤寒或温病范畴可比。老朽观其舌象,多红绛无苔,或焦黑起刺,乃热毒耗伤阴液至极之兆。其脉,多滑数疾促,或沉伏有力,是正邪交争剧烈,邪气壅盛之象。”
另一位来自东北、擅长运用“经方”救治急重症的老先生接口道:“不错!《内经》云‘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此疫之毒,不仅伤津耗液,更似能直接败坏人之元气、真阳。许多病人并非单纯热证,后期出现四肢厥逆、神识昏聩、汗出如油,乃是阴损及阳,阳气外越的危候!扶正与祛邪,必须并举,甚至在某些阶段,固护元气更为急迫!”
一位精于针灸的道长凝神道:“贫道观察,此邪气似乎尤其喜欢盘踞于督脉、足太阳膀胱经等阳气汇聚之所,骨节连接之处。或可尝试以重灸之法,灸关元、气海、命门、大椎等要穴,回阳救逆,振奋周身阳气,以助机体抗邪外出。同时,刺络放血,于十宣、耳尖、委中等处,泄其血分热毒。”
来自岭南、熟悉“湿温”及“瘴疠”之气的医家提出:“此疫虽以热毒为主,但观其发病地域之广,部分患者伴有苔腻、脘痞、呕恶之象,恐兼夹湿浊。且热毒本身亦可炼液成痰,形成痰热瘀互结之复杂局面。化湿涤痰、活血通络之法,亦不可偏废。”
会议室内,争论、补充、碰撞之声不绝于耳。没有绝对的权威,只有基于各自深厚理论和实践经验的思想交锋。有人主张以《伤寒论》少阴病、厥阴病方剂为基础化裁,如通脉四逆汤、黄连阿胶汤等,回阳救阴;有人则认为当侧重《温病条辨》的清营凉血、息风开窍之法,如清营汤、羚角钩藤汤、安宫牛黄丸;还有人提出要借鉴古代应对“大疫”(如鼠疫、天花)的某些验方思路,大胆运用一些药性峻猛、以毒攻毒之品。
药材专家则紧急评估着各种方案所需的核心药材库存、替代品可能性,以及如何利用现代萃取技术提高汤剂浓度和起效速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天色由明转暗,又由暗转明。没有人离开,饿了就扒几口送上来的简餐,困了就靠在椅背上小憩片刻。无数的可能性被提出,又被否定,再被修正、整合。
最终,在汇集了所有智慧的基础上,一个初步的、多路径并行的“岐黄应对方案”框架逐渐清晰:
分期辨证,动态调整:将感染病程粗略划分为高热期、极痛期、衰竭期等不同阶段,针对每个阶段的核心病机(如气分热盛、营血两燔、阴竭阳脱等),拟定核心方药基础。
三因制宜,灵活用药:根据不同地域(如北方干燥、南方湿热)、不同体质(偏阳虚、偏阴虚)、不同并发症,在核心方基础上进行加减化裁。
内外合治,多法联用:内服汤药为主,配合针灸(重灸、刺络)、刮痧、药浴、熏蒸等外治法,全方位激发人体自愈潜能。
重点攻坚,防治结合:对危重症患者,集中优势力量,采用中西医结合生命支持技术辅以猛药、灸法,力求逆转;对轻症及疑似患者,提前干预,发放预防性汤药(如基于玉屏风散、银翘散等化裁的方剂),截断病势。
药材保障,剂型创新:全国范围内统一调配优质中药材,确保供应;同时研究开发高效浓缩合剂、颗粒剂等,便于大规模快速发放和使用。
方案框架既定,更繁重、更精细的工作随即展开——确定具体方药组成与剂量、制定标准化诊疗路径、培训基层中医师快速掌握要点、组织药材生产和配送……
“杏林”基地的灯火,彻夜未熄。这些平均年龄超过六十岁的医者们,仿佛不知疲倦,他们的眼中燃烧着一种使命般的火焰。这火焰,源自对自身所学文明的自信,源自悬壶济世的千古仁心,也源自月球之上那道穿越星海、指引方向的冰冷而坚定的目光。
岐黄之道,在这末世瘟疫的阴影下,即将迎来一场关乎亿万人性命,也关乎自身存续与复兴的终极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