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影凑到他的耳边,极近,他甚至能感觉到一种虚幻的、冰冷的触感。一个声音,低沉、沙哑,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你的命……好……借我几年……等我报了仇……就还你……”
话语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执念和冰冷的贪婪。憨柱想挣扎,想呼喊,却发现身体像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动弹不得,喉咙里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冰冷的话语,和耳边那虚幻的触感,反复折磨着他的神经。
“借我……你的命硬……正好……”
猛然间,他浑身一颤,从噩梦中惊醒。窗外,月色清冷,将树影投在窗纸上,斑驳摇曳如同鬼影。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闷得发慌。浑身上下早已被冷汗浸透,冰凉的布料黏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蹦出喉咙。
他转头看向窗外,天边才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这一夜,竟如此漫长。
从这一天起,憨柱的生活彻底变了样。
白天的困倦感有增无减。以前,就算干再重的活,睡一觉便能恢复大半。可现在,明明夜里睡得很沉(尽管噩梦连连),白天却依旧精神萎靡。劈柴时会靠着柴堆睡着,吃饭时端着碗也能打盹,有次甚至牵着牛走在田埂上,都差点一头栽进水田里。
而夜晚,则成了固定的煎熬。那个关于借命的噩梦,如同设定好的戏码,每晚准时上演。有时黑影的话语会有些许变化,但核心不变——索取他的阳寿。他开始害怕入睡,害怕那无尽的黑暗和冰冷的低语。可越是抗拒,睡意袭来时便越是无法抵挡。
他的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原本红润健康的脸色,渐渐褪去了血色,变得苍白、晦暗,像蒙了一层灰尘。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周围一圈浓重的青黑,使得他那道额上的疤痕都显得愈发狰狞。浑身的力气仿佛被什么东西偷偷抽走了,从前挥舞自如的斧头,现在感觉重若千钧,劈不了几根柴,就手臂酸麻,气喘吁吁。走路时,腿脚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上个矮坡都需要中途停下喘息。食欲也一落千丈,看到往日喜欢的饭菜也提不起兴趣。
家里人都察觉到了他的异常。娘摸着他消瘦的脸颊,心疼得直掉眼泪,连连追问他是哪里不舒服。老爹皱着眉头,吧嗒着旱烟,沉默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没啥,可能就是……没睡好。”憨柱总是这样搪塞过去。他不想让爹娘担心,而且,那种被噩梦纠缠、精力莫名流逝的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他只是隐约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是从喝了柳逸那碗水之后开始的。可柳郎中是村里人人称颂的好人,他怎敢、又怎能将这种莫名的怀疑说出口?
他体内的精气神,仿佛真有一根无形的细管,连接着某个未知的黑暗之处,正在被一点一滴、悄无声息地抽走。生命的活力,正在从他年轻的身体里悄然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