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的到来,如同给这弥漫着血腥与阴谋的悦来客栈注入了一股凛然正气。火把的光芒驱散了角落的黑暗,也驱散了沈明远与周世昌心中最后的阴霾与不安。
巡检赵武是个雷厉风行之人,听闻还有余匪在逃,立刻分派手下,一部分人严密看守已被擒获的苏氏一伙,另一部分人则开始在客栈内进行初步搜查,同时命令熟悉本地地形的差役,准备引路前往镇外破庙。
“周掌柜,”赵巡检目光转向面如土色、惊魂未定的周世昌,声音严肃但不失分寸,“你既已知罪,并协助擒拿凶徒,本官自会据实禀明上官,酌情考量。现在,还需你指认那埋尸之处,让亡者得以安息,也让这伙恶徒的罪行,铁证如山!”
周世昌闻言,身体又是一颤,脸上露出极度恐惧与痛苦的神色,仿佛那后院的梨树下,埋藏着他此生最大的梦魔。他嘴唇哆嗦着,看向沈明远,又看向赵巡检,最终,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道:“是……是……小人……小人带路。”
一行人提着灯笼火把,穿过寂静的客栈回廊,来到后院。冬夜的后院,更是寒风刺骨,荒草枯败,一片萧瑟。那棵老梨树孤零零地立在院角,光秃秃的枝桠在寒风和火把光影中张牙舞爪,如同鬼魅。
周世昌走到梨树下约莫七八步远的地方,指着地面一块略显松软、与其他地方冻土颜色略有差异的区域,闭上了眼睛,痛苦地道:“就……就在这儿……他们……他们当时就是埋在这里……”
赵巡检面色凝重,一挥手:“挖!”
几名手持铁锹、镐头的官兵上前,对着那片土地便开始挖掘。冻土坚硬,挖掘起来颇为费力,铁器与冻土碰撞,发出沉闷的“梆梆”声。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那不断加深的土坑上。
沈明远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寒风吹拂着他的衣袍,他却感觉不到冷,心中只有一股沉甸甸的悲凉与愤怒。那,为了生计、为了家庭而奔波在外的行人。
突然!
“停!”一名挖掘的官兵发出一声低呼。
铁锹触碰到了不同于泥土的物体。几人小心地用手扒开浮土,很快,一截惨白色的、属于人类的臂骨,赫然暴露在火把的光芒之下!
“继续挖!小心些!”赵巡检声音低沉。
官兵们动作更加谨慎,但效率不减。很快,一具、两具、三具、四具……残缺不全、已然开始腐烂的尸骸,被陆续从冰冷的泥土中抬了出来,整齐地排列在铺在地上的草席上。尸身的面目早已无法辨认,但从其衣物碎片和随身物品(一些残破的盐引、铜钱等)来看,正是此前失踪的那几位盐商无疑。现场惨状令人触目惊心,空气中弥漫开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臭与死亡的气息。
周世昌只看了一眼,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扭过头剧烈地呕吐起来,几乎要将胆汁都吐出来。几名年轻的官兵也忍不住面色发白,强忍着不适。
赵巡检脸色铁青,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咬牙切齿道:“丧尽天良!真是丧尽天良!如此恶徒,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铁证如山!悦来客栈黑店团伙杀人越货的罪行,再也无法狡辩!
沈明远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的翻腾,上前一步,对赵巡检拱手道:“赵大人,后院冤魂已见天日,但镇外破庙尚有残余匪徒。若不及时清剿,恐其闻风逃窜,遗祸无穷。沈某不才,愿为向导,协助官兵,前往破庙,将其一网打尽!”
赵巡检看向沈明远,眼中充满了赞赏与感激。今夜若非此人,这伙歹徒不知还要逍遥法外、害死多少无辜。“沈师傅高义!本官正有此意!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出发!”
他留下部分官兵看守客栈、保护现场及尸骸,自己亲自点了十名精干得力的手下,由熟悉路径的差役引路,在沈明远的协助下,趁着夜色,直奔镇外破庙。
夜色如墨,寒风凛冽。一行人马衔枚,蹄包布,悄无声息地出了清平镇,沿着一条荒僻的小路疾行。沈明远虽不谙骑术,但与一名差役共乘一马,依旧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约莫行了两炷香的功夫,引路的差役指着前方一片黑黢黢的山坳,低声道:“赵大人,沈师傅,前面那山坳里,就是那座废弃的山神庙了。”
众人勒住马匹,潜伏在树林边缘。远远望去,那破庙如同一个蹲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残骸,轮廓模煳,唯有庙门缝隙处,隐约透出一点极其微弱的、摇曳的火光,显示里面确实有人。
赵巡检经验丰富,并未贸然行动。他仔细观察着破庙的地形——只有正门一个出入口,两侧窗户似乎都已破损堵塞,后面依着山壁,难以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