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缓缓摇头,目光如炬,似乎能直透他的心底:“痴儿!你可知此灯并非凡物,它所燃者,并非寻常灯油,而是持灯人的‘心头一点正气’,是性命本源!你先前屡次催动灯焰,照耀奸邪,已耗去大半。如今又在这悲苦之地,以自身残存的善念生机,滋养此灯,使其勉力维持一丝灵光,照见些许不平……这无异于剜心头肉,续灯中火!你之心血,已将燃尽矣!”
赵三笑身体晃了晃,扶着锅台才勉强站稳。老道的话,印证了他一直以来最深的恐惧与感受。他低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骨节分明的手,苦涩地道:“我知道……可是道长,您看他们……”他指向周围那些眼巴巴望着粥锅、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灾民,“我若熄了这灯,收了这粥,他们……他们怎么办?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
老道长长叹息一声:“唉……福生无量天尊。你之心,可昭日月。然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以一己之力,又能救得几人?又能照得几处阴暗?”他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古朴的小玉瓶,递给赵三笑,“此乃‘养元丹’,或可为你延命数日。但终究……是杯水车薪。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老道的身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人群之中。
赵三笑握着那尚带余温的玉瓶,心中并无多少欢喜,只有一片平静的悲凉。他倒出丹药服下,一股暖流暂时驱散了体内的寒意,精神似乎也好了一点点。但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他继续日复一日地施粥。灯焰越来越弱,到最后,几乎只剩下一个微小的红点,不仔细看,几乎以为它已经灭了。而赵三笑的身体,也彻底垮了。他无法再亲自搅动粥锅,只能虚弱地坐在一旁,指挥着帮忙的灾民。
进入腊月,天气愈发寒冷。赵三笑终于一病不起,躺在了城隍庙后一间临时搭起的草棚里。那盏油灯,被他紧紧抱在怀中,那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温度的红点,成了他生命最后的陪伴。
百姓们轮流前来照看他,送来熬得稀烂的米汤,眼中含着泪水。他们都知道,这位笑面货郎,这位不惜燃尽自身照亮他人的“灯爷”,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腊月二十三,小年。天空中飘下了细碎的雪花。
赵三笑处于弥留之际,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要融入那漫天飞舞的雪花之中。他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围在床前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他们脸上都带着悲戚。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盏被他放在枕边、焰心只剩下针尖大小一点微光的油灯上。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地伸出手,将油灯推向守在最近前的一位老街坊,声音微弱得如同蚊蚋:
“传……传给下一个……心里亮堂的人……”
话音未落,他的手骤然垂落。
几乎在同一时刻,那针尖大小的焰心,猛地跳动了三下,仿佛在做最后的挣扎与告别,随即,彻底地、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草棚内,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与死寂。只有棚外,雪花落下的簌簌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祭灶的鞭炮声,交织成一曲悲凉的挽歌。
赵三笑,这位普通的货郎,不普通的持灯人,最终与他视若生命的“良心灯”一同,燃尽了自己,照亮了他人。
然而,灯虽灭,魂是否长存?那盏象征着良知与正义的灯,是否真的找到了下一个“心里亮堂”的传人?这一切,都随着那飘落的雪花,成为了一个待续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