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则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滚爬爬地冲到门边,准备接驾。
殿门被从外面推开,身着明黄色寝衣、外罩一件龙纹披风的隋文帝杨坚,在几名贴身内侍的簇拥下,面色阴沉地走了进来。他似乎是从睡梦中被惊动,眼神却锐利如鹰,瞬间便将殿内的一切尽收眼底——手持匕首、衣衫单薄、泪痕满面、神色决绝的陈氏;深夜出现在妃嫔寝宫、身着劲装、神色略显慌乱的太子;以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青莲。
这诡异的景象,让文帝的眉头死死锁紧,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的目光最先落在陈氏手中的匕首上,沉声道:“陈妃!你这是做什么?!放下凶器!”
陈氏在看到文帝的那一刻,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委屈和后怕涌上心头,手臂一软,匕首“当啷”一声掉落在金砖地上。她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幸得冲上前来的青莲死死扶住。
文帝的目光随即转向杨广,声音冰冷得如同殿外呼啸的寒风,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之威:“广儿!你给朕解释清楚!深更半夜,你不在东宫安寝,为何会出现在陈妃寝宫?还弄成这般模样?!”
杨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脑筋飞速转动,声音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与委屈:“父皇息怒!儿臣……儿臣今夜巡视宫禁,路过椒房殿时,似乎听到殿内有异动,担心陈妃娘娘安危,一时情急,未及通传,便……便逾窗而入查看。不想……不想惊扰了娘娘,致使娘娘受惊,竟欲寻短见……儿臣护卫不力,惊扰圣驾,罪该万死!请父皇责罚!”他避重就轻,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关心则乱、忠心护驾的形象。
“巡视宫禁?逾窗而入?”文帝冷哼一声,显然并不完全相信这套说辞。太子何等身份,巡视宫禁何须他亲自为之?又何必鬼鬼祟祟逾窗而入?他目光如炬,在杨广和陈氏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陈氏苍白而绝望的脸上,语气稍缓,“陈妃,你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子所言,是否属实?”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陈氏身上。
青莲紧紧扶着主子,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陈氏抬起泪眼,看着跪在地上、却暗中投来警告一瞥的杨广,又看向面色阴沉、目光中带着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疲惫的文帝。
说出真相吗?告诉陛下,太子多年来如何纠缠威胁,今夜如何威逼,甚至杨奉仪之死也likely是他所为?
可以陛下的精明,他会毫无察觉吗?他若早已察觉,却为何容忍太子至此?此刻揭发,陛下是会雷霆震怒,严惩太子,还是……为了维护太子声誉、朝局稳定,而选择牺牲她这个无足轻重的妃子?甚至,是否会因此彻底激怒杨广,让他狗急跳墙,做出更可怕的事情?届时,不仅自己性命难保,青莲、甚至陛下……会不会都有危险?
无数个念头在电光火石间掠过脑海。她看到文帝眼底那抹深藏的、对于年华老去和权力格局变化的无奈,看到杨广那隐藏在恭敬表象下的、几乎要破笼而出的疯狂野心。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再次攫住了她。
她不能赌。至少,不能在此刻,用这种毫无准备的方式赌上一切。
她艰难地咽下喉头的腥甜(那是极怒攻心所致),垂下眼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声音沙哑而微弱地开口,重复了七年前在御花园里的那句谎言:
“回……回陛下……太子殿下……所言……属实。是臣妾……臣妾梦中被噩梦惊扰,一时心神恍惚,举止无状……惊动了殿下,也……也惊扰了陛下圣驾……臣妾……罪该万死……”
说完这违心之言,她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整个人软倒在青莲怀中,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唯有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文帝死死盯着她,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杨广,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他何等精明,岂会看不出这其中的猫腻?陈氏的委屈绝望不似作假,太子的辩解漏洞百出。然而……一个是自己寄予厚望、羽翼已丰的太子,一个是自己宠爱的妃子……这其中的权衡,太过沉重。
沉默了许久,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殿内静得可怕,只有陈氏压抑的啜泣声和更漏滴答声。
最终,文帝深吸一口气,似乎将所有的怒火与疑虑都强行压了下去,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既是误会……便罢了。”他看向杨广,语气严厉,“广儿,日后行事,当谨守分寸,不可再如此鲁莽!惊扰宫眷,成何体统!回去闭门思过三日!”
“儿臣……遵旨。”杨广低头领命,无人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
文帝又看向陈氏,语气复杂:“陈妃也受惊了,好生安歇吧。传太医来看看。”说完,他不再多看任何人一眼,拂袖转身,带着内侍离开了椒房殿。
来得突然,去得也突然。仿佛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虽未彻底摧毁一切,却留下了满目疮痍和更加浓重的阴影。
杨广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他走到被青莲扶着的、几乎虚脱的陈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冰冷而复杂,带着一丝计划被打断的恼怒,也有一丝对她刚才选择的“识时务”的玩味,更深的,是那永不熄灭的欲望。
他没有说话,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冰冷的弧度,随即转身,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殿外的黑暗中。
“娘娘!娘娘!”青莲抱着瘫软如泥的陈氏,哭喊着。
陈氏目光空洞地望着殿顶华丽的藻井,泪水早已流干。她知道,经过今夜,她与杨广之间,已再无转圜余地。文帝的息事宁人,或许暂时保住了她的性命,却也彻底助长了杨广的气焰。
下一次……不会再有任何侥幸了。
父子之间的信任,经过今夜,已然名存实亡。而她,在这漩涡中心,已被逼到了悬崖的最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