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皇十三年的初冬,长安城迎来了第一场细雪。雪粒窸窣,敲打着东宫书房那厚重的琉璃窗瓦,发出细碎而清脆的声响,更衬得殿内一片死寂般的沉静。
书房内,兽金炭在雕花铜盆中烧得正旺,驱散了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与肃杀。太子杨广端坐于主位之上,身着墨紫色常服,金冠束发,面庞的稚气已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居人上、不怒自威的气度,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时而闪过的、令人心悸的厉色。
他已年近二十,不再是那个需要小心翼翼伪装自己的少年。数年的监国理政,让他将权柄牢牢抓在手中,朝堂之上,过半大臣唯他马首是瞻。然而,权力滋长的,不仅是威望,更是那早已深植于心的、对至高位置的渴望,以及对那个求而不得的女人的执念。
在他下首,坐着他的心腹谋臣,越国公杨素。杨素年近五旬,面容清癯,眼神锐利,此刻正微蹙着眉头,听着杨广的诉说。
“杨公,如今天下大势看似已定,四海升平,父皇年事渐高,精力大不如前。”杨广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按常理,孤这储君之位稳固,似乎只需安心等待,便可顺理成章继承大统。可是……”
他端起手边的温茶,却并未饮用,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目光投向窗外纷飞的雪花,仿佛要穿透那茫茫白色,看到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太极殿。
“可是什么?殿下如今已总揽朝政,陛下对您信任有加,只需静待时日便可。”杨素谨慎地回应,他敏锐地感觉到太子今日的情绪不同往常。
“静待时日?”杨广忽然冷笑一声,将茶杯重重顿在案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茶水溅出,濡湿了桌面,“朕等了多少年了?从第一次在御花园见到她,到现在,整整七年!七年!父皇年虽已高,可你看他精神矍铄,保不齐还能再活十年八年!朕如何能等?又如何等得起!”
他口中的“她”,不言自明,指的正是陈氏。七年的执念,非但没有因时间流逝而淡化,反而在权力的滋养下,发酵成一种近乎病态的疯狂占有欲。每一次在宫中偶遇,每一次听闻她又拒绝了什么赏赐,都像是在他心头燃起一把火,烧得他坐立难安。
杨素心中暗叹一声,他深知太子对陈妃的执念,这早已不是秘密。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尽人臣之责,冒险劝谏:“殿下,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杨广目光扫向他,带着压迫感。
“殿下,”杨素压低声音,“陈妃之事……还请殿下务必三思而后行。她毕竟是陛下的宠妃,名分已定,关乎皇室颜面与伦常纲纪。若贸然行事,恐怕……不仅会引来陛下震怒,更会授人以柄,动摇国本,于殿下清誉有损啊!”
“清誉?国本?”杨广嗤笑一声,站起身,在铺着厚厚地毯的书房内踱步,龙行虎步间,已隐隐有帝王之姿,“杨素,你太小看朕了,也太不了解朕了。”他停在杨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是毫不掩饰的野心与冷酷,“这世间,唯有权力,才是根本。有了无上的权力,清誉自有人为你粉饰,国本亦由你重新定义!至于伦常纲纪?”他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那是用来约束庸人的,岂能束缚真龙?”
他踱到窗前,望着被冰雪覆盖的庭院,声音低沉而充满决心:“朕要的,无论是这万里江山,还是那一个人,从来都不会放手!也绝不会等!”
杨素看着太子挺拔却透着偏执的背影,知道再劝无益,反而可能引来猜忌,只得在心中长叹一声,将满腹的忧虑压下,躬身道:“殿下雄才大略,深谋远虑,是臣迂腐了。”
杨广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但其中的决心丝毫未减:“罢了,你也是为孤着想。只是此事,孤意已决。当前首要,仍是稳固朝局,剪除异己。尤其是皇后那边……听闻她近来颇不安分?”
他巧妙地将话题从陈氏身上移开,转向了朝堂斗争。然而,他心中那关于美色的熊熊烈焰,并未熄灭,只是暂时被权力的图谋所掩盖。
就在东宫密谈的同时,椒房殿内的陈氏,也正面临着新的风波。
青莲脚步匆匆地从殿外回来,带来一个让陈氏心惊肉跳的消息。
“娘娘,不好了!”青莲屏退左右,凑到陈氏耳边,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惊慌,“宫中暗地里都在传,说太子殿下因与皇后娘娘不睦已久,近日正寻由头,欲废黜皇后,改立淑妃娘娘。更可怕的是,他们说太子意图废掉现在的太子兄长,改立淑妃之子为储!”
陈氏手中的绣绷“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上面的鸳鸯戏水图样,此刻看来无比讽刺。她脸色骤变:“此言当真?消息从何而来?”
“千真万确!”青莲急道,“是奴婢的同乡,在皇后宫中当差,偷偷告诉奴婢的。说太子已暗中收集了皇后家族的一些罪证,不日就要发难!娘娘,太子此举,分明是要彻底清除异己,独揽大权啊!若皇后倒台,下一个……下一个恐怕就轮到那些曾与皇后亲近,或者……或者被他视为眼中钉的人了!”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看向陈氏。
陈氏当然明白青莲的未尽之语。杨广对她志在必得,而皇后独孤氏性情刚烈,且深得文帝敬重,是后宫之中唯一能对杨广形成一定制约的力量。若皇后被废,杨广在后宫将再无顾忌,那她陈氏的处境,无疑会更加险恶,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她不能坐以待毙!